发表自话题:蒋方舟日本
方舟和我的年龄相距不远,是一个自幼写作、以少女作家身份出道的前辈。这本书是她在日本旅居一年的散文集,漫谈生活、艺术、随想,字里行间随处可见她标志性的自我剖析和旁征博引式的谈文论艺。
“高浓度的青春逐渐变得稀薄,是从同伴的不断失落开始。这种失落不一定是失联,抑或是志趣道路发生变化。”
“坚持是最困难的,因为那并不是一条路走到黑的执拗,而是无数次自我动摇、怀疑、否定和否定之否定。”
“而成年后还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自己天真一面的人,本质则是复杂的——至少是见过复杂,才知道天真有多可贵。”
“真正善良的人是敏感的人,而不是感伤的人,敏感的人刀刃永远向着自己。”蒋方舟 《东京一年》
我一面情不自禁地摘录着这些让我眼前一亮的句子,一面却又刻意地观察着自己的阅读体验。从方舟的文字和我自己的反应里,我似乎看到了属于自己这个时代的”文艺腔”——身在安平现世,却对波澜壮阔的冒险和跌宕起伏的情感怀有抑制不住的渴望。
九零后的我成长在新旧媒体交接的年代,青春期大部分时间都在同一座城市里度过。那时候,纸质书与电视是获取二手生活体验的主要方式,我如饥似渴地吞食着一切带有“经典”烙印的文字,看成名的电影。
早年的阅读偏好让我养成了一个畸形的审美习惯,也影响了我如今的文字表达方式——我迷恋一切已经经历过时间检验的文字,以至于,每到文章里需要直抒胸臆,或表达观点的段落,我总会习惯性地抓取脑中联想到的句子,然后躲在背后随声附和。
这不仅仅是因为我对自己的观点不够自信。我似乎沉迷于曾在他人文字中体验过的所谓意境,以至于,即使自己有了亲身体验后,脑子里仍免不了将那些文字奉为圭臬。
这就像张爱玲在《流言》中提过的:生活的戏剧化是不健康的,像我们这样生长在都市文化的人,总是先看见海的图画,后看见海;先读到爱情小说,后知道爱;我们对于生活的体验往往是第二轮的,借助于人为的戏剧,因此在生活与生活的戏剧化之间很难划界。
而这种戏剧化和浪漫化生活的习惯,一扎根就是多年。那是年少时躁动不安的心渴求的一种安慰。那时候的我,内心里空无一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的人,要去往什么地方,只能从一切已被认定有价值的事物中寻求归属感。我曾经将那些闪闪发光的文字反复抄写、吟咏,期望能够从中获得力量,尽快到达它们所描述的地方。
可未被真正领悟过的文字,只是白纸上的黑墨而已,即使倒背如流,我依然不能娴熟地使用。很多作品里的深意,直到很多年后重读,我才明白。彼时的我,已经走过了更多的路,经历了更多的跌宕起伏,才发现其实自己真正怀念的,是少女那颗毫无牵挂的心。
这本书读到尾声时,我似乎察觉到了方舟文字里的疲惫。东京一年将尽,不同的生活方式与文化氛围慢慢失却了新鲜感,各种关于艺术展、电影与书籍的话题也到了头。眼看着她将异国活成了半熟的他乡,却也没有什么惊人之论。这或许又是文艺腔的一种思维惯式,觉得只要逃离当下的生活,去另一个地方,就能找到不一样的自己。方舟用她的经历给出了一个答案:我们无法成为一个新的人,只是更像自己应该成为的模样。
而读完了这本书的我,似乎也看到了自己当下生活的难能可贵。留美的四年里,我住过两座城市,在稀薄的人烟中重新思考生活中种种事物的意义,也将自己的情感和思维方式深深扎入了这里的文化土壤。而我原以为的逃离故土,其实只是一次漫长的寻根之旅。兜兜转转中,我也愈加接近当年曾经畅想过的模样。
2019年的最后一天,我在一个海边小镇留宿,日落时分跑步去看海。在潮起潮落的沙滩上久立,我心里想的是高中时候很喜欢的一首歌:
“I've always thought that I would love to live by the sea
To travel the world alone and live more simply
I have no idea what's happened to that dream
'cause there's really nothing left here to stop me.”
我想,我似乎找到了年少时向往的那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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