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自话题: 内卷和努力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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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5废物引进计划”小组的成员,大多出生于1995年之后。他们的父母是“60尾”到“70后”,信奉“书包翻身”,甚至本身就是读大学的受益者。小组成员们的青少年时期伴随着中国经济的高速发展度过,2010年中国GDP超过日本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也是在同一时期,“县中模式”在中国各地开花,它像是追求经济效益的原则在应试教育里的复制,“考什么,教什么”,用最为经济的教学原则和题海战术获得效用最大化的高考成绩。
“985废物引进计划”小组成员认为自己在追求阶层跃升的道路上踩空踏错,目前失学或者待业在家,自称废物。他们讲述的失败故事和眼中的世界正是这20年高歌猛进的背面。
主笔|杨璐
经济增速换挡的剪影
组员想想把我们的采访邀约发在“985废物引进计划”里,征集大家最想对媒体说的话。获得点赞最多的那些回复,总结下来是希望媒体和大众不要对985毕业生的选择进行评价,允许他们做一个普通人。他们讨厌“清华本硕谷歌程序员回家乡二本当老师”这种题目,如果用“985、211为什么还找不到工作”这类言语发帖是违反组规的,会被封禁。
可实际上,对这些标签的敏感和他们加入这个小组的行为,就来源于无处安放的985光环。把小组中的精华帖看一遍,很大一部分人还在努力寻找他们认为的跟光环相衬的人生,另一部分人宣布接受自己是普通人的现实。2019年,中国高等教育的录取率达到81.13%,读大学正在变成大众教育。终身成长也是越来越提倡的观念。本来高考就只是起点,谁能拿它说一生?这些纠结和痛苦是怎么产生的?
造成他们困扰的核心话题是对高薪职业和阶层跃升的追求,觉得这样的机会留给年轻人的不多了。小组里分别总结出“让自己废掉的专业”和“作为废物现在最羡慕的专业”。按照赚钱多少或者工作稳定与否给专业分门别类,那些不能令人满意的是“天坑专业”“劝退专业”,而计算机被看作“白月光”。小组成员书谧说,学生中最极端的想法是,不学计算机专业,人生就是失败的。做了程序员,30岁达到财务自由后,再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在人力资源专家路宁看来,这种想法并不符合实际。他以“小红拖拉机”为笔名,给学生和职场新人们答疑解惑,曾经出版过《大学四年:我多想在入校前就知道的事》等书籍。路宁说:“社会现在越来越宽容,有些传统职业消失了,可更多的新职业冒了出来。它其实比过去更丰富了。年轻人只要想工作,肯定能找到机会。”
小组成员们职业选择的狭窄,是这一代年轻人所面对的社会里,薪酬落差的变化。路宁说:“10年前的应届生,工资高的月薪可以拿到1万块,普通工作拿到4000到5000块钱,差别不那么大。现在某些互联网大公司给新人年薪能开到30万~40万,比应届生平均工资翻了数倍。因为这些公司采用薪酬领先策略,为了追求垄断,给出了高于市场价格几倍的薪水。但是,传统企业或者一般的互联网公司是支付不了这么高的薪酬的。”毕业就有高薪的传说,让很多学生青睐计算机行业,甚至对职业的判断极端化。
财富观也跟10年前或者更早不一样了,从前阶层跃升和财务自由还不是应届生求职的重要目标。路宁说:“2016年之前没有那么强的财务自由的声音,感觉是随着创业公司上市,特别是互联网巨头创造出一批批的千万富翁、亿万富翁,社会上从投资人抢占赛道到找工作,都有了投机的风气。我如果进入某家公司,期望的是接下来年薪要多少、股权要多少。这些东西被炒了起来。岗位的薪酬是多少钱,是供需水平调节的,都是参考的结果。学生们看到周围人,比如同学进了互联网公司,拿了那么高的薪酬,他觉得他也应该在这个水平。”
家长是隐藏在这个小组背后的一个重要因素。在他们分享失败故事、讨论如何脱困时,家长所处的阶层、对报志愿和找工作的意见,频繁被小组成员们提到。路宁说:“学校教育解决的是提升国民整体素质的问题,它让所有人能上学,但不以把所有人培养成精英为目的。家庭教育解决的是在发展中的竞争性问题,让孩子在竞争中拥有优势。”这一代年轻人的父母面对的社会环境跟他们并不一样,人生经验很难代际传递。如果用过去的想法来指导这一代的学生,并不合适。
随着高校毕业生逐年增加,大学生在就业过程中容易跟风,出现就业迷茫这一代父母成长在大学还是精英教育的时代,考上一所好大学意味着前路一片坦途。小组成员对韭当割在帖子《说说我对废物的理解,以及脱坑之路》里写:“从小到大只有老师家长一直灌输:寒窗苦读十二年,高考翻身人上人。考上985,毕业轻松20万,考上清北,不拿30万无地自容。”现在大学正在从精英教育过渡到大众教育,考上大学,甚至985学校并不会像上一代那样很容易得到阶层跃升般的回报。
家长一代的工作环境也跟这一代年轻人不一样。路宁说:“我们国家发展太快,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带来非常大的冲击。家长们可能是农民、工人、传统企业的职员、公务员等等。现在越来越多的是知识型公司,它的经济模式、对员工的要求等等都不一样。市场里有很多机会,可是大学之后应该怎么找工作,家长除了让孩子好好学习之外,其实指导不了。”
学生到职场还是一种社会角色的转变,对人的要求、目标和生存环境也都发生了变化。如果按照人力资源的理论,这叫作组织社会化的过程。路宁说:“在应试教育的环境里,学生们从前只关注学习。努力的目标、评价人的标准都很单一,就是考试和取得好成绩。职场上应该怎么做,没有被特别培养过。可能其中有些人工作之后就很难适应。”他是知乎上职业规划领域的大V、优秀答主,经常要回应职场新人的困扰。总结年轻人集中遇到的问题,路宁出版过《入职第一年:进阶职场达人的18种思维转变》一书,从摆脱学生化思维、没有考试的人生应该如何努力这样宏观的内容,到如何发邮件、微信和打电话等具体技巧,都有所涉及。
主观能动性是我们每个人都曾经学过的概念,浏览小组里失败经历的叙述,很容易讲出“不能因为一时的失败就蹉跎岁月”,“每一个岗位都有它的价值”,“985毕业的学生,为什么就不能租房住,不能是大众中的一员”……可这些年轻人对自己是失败者的认定,确实有社会背景。这些客观因素,使我们便于理解每个人真切而具体的困扰和痛苦。
阶层差别:“没有人学习不好,只有缺乏资源和眼界”
树先生自称比惨冠军。他的高考成绩是县城的第二名,这是北方一个著名的高考竞争激烈的省份,考成这样并不容易。他想出省,在班主任的推荐下选择了华南理工大学。
填报志愿的时候,对这一家人来讲,眼花缭乱。树先生说:“我父母小学毕业就辍学去东北农场里工作,等到我出生的时候才回到老家。报志愿的事情父母没办法给我建议。我们只有一本填报志愿的书,里面有学校的各个专业和星级。我当时想学计算机,但没基础,自动化太热门,基础学科不好就业。轻化工程听起来是个污染小、就业广的专业,特别重要的是,这是华南理工大学唯一一个5A专业,在我的理解里意味着很好就业。”当时还是智能手机在中国城乡普及的阶段,农村获取信息不像今天这样发达。树先生说:“家里当时还没有电脑,志愿需要上网填报,我们是去邻居家填的。缺乏信息了解的渠道,没有办法再详细一些打听这个专业的内容、就业前景。”
见识、眼界有时候远比知识重要,一个拥有开阔眼界和广阔见识的孩子,往往比同龄人更优秀到了学校,树先生才知道这个专业的就业方向是造纸。“新生入学的时候,院长说,你们别看计算机专业出来每个月能挣5000块钱,我们可能在3500左右,我们后期是会比他们强的。”树先生说。这样的话没法安抚同学们,虽说大学是象牙塔,可总会有成年人世界的风一丝丝地吹进来。校友返校日,树先生作为志愿者遇到过造纸系的老校友,一见是直系小学弟,都劝他转专业。“现在五六十岁的那些校友已经在造纸行业里很成功了,他们说这个行业的现状不是很好,不建议我继续在这个行业里发展。”树先生说。
跟高考前所有同学都在一条路上,朝着一个方向冲刺不同,大学之后的人生变数很多,需要迅速做出判断和调整。就业前景黯淡的消息从各种渠道传来,同学们的应对有了区别。树先生说:“我父母的学历和收入都不高,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长大,我对薪资是没有概念的。未来毕业每个月挣3500块钱的情况,其他同学特别生气,我虽然也生气,但没有那么大的反应。”对未来人生心里有数的同学开始寻找每一个扭转的机会。第一次转专业,班上排名前五的同学走掉了。第二次转专业,后来班上排名前两位的同学也走了。学习成绩不拔尖的,有人辅修了其他专业,还有很多同学考研转了专业。树先生说:“我们学校里的同学没有学习不好的,只有缺乏资源和眼界的。”
2019年6月19日,中国传媒大学南广学院的学生在毕业典礼上合影留念树先生的父母收入低,家里还有外债,紧张的经济条件成了他扭转局面的枷锁。在对未来进行投资面前,他缩手缩脚,不果断。他说:“辅修是按学分收钱的,学费很贵。考研也没有家里的经济支持。”他的小学同学没考上大学,花钱上了一个程序员培训班,现在一个月能挣1万块钱。树先生说:“这种出路成本比较高,学费要2万块钱。另外,我觉得跳到一个完全没有基础的行业里,跟很多科班出来的人一起竞争,对前景也是担心的。”
当其他同学为未来闪转腾挪的时候,树先生还在老老实实地上课和做兼职。临近毕业,形势更加严峻。造纸本来就是一个夕阳产业,树先生这一届还赶上了产能过剩。树先生说:“参观实习的时候,厂里师傅说成本3200元的纸只能卖3100元。我即便去了中国最好的厂,行业决定了收入也就那样了。”除了挣钱少,树先生第一次面对真实的工厂环境。“
因为要用热蒸气烘干,车间里又热又干,噪声大。那是一个非常艰苦的工作环境。如果是研究生毕业,可能会在实验室、办公室上班,本科生却都是在生产一线。”树先生说。在他看来,这份工作也没什么发展。“实习带我的师傅说,厂里不爱招华南理工的学生。因为开不起能留下我们的工资,学生干两年就辞职了,浪费了钱来培养。造纸行业的一线生产是成熟工艺,对学校要求不高,不如招一本边缘学校或者二本的学生,一点点培养起来。工厂需要的是能踏踏实实干五年十年的新人。”树先生说。
生活仿佛还未开始,就掉进了坑里。树先生看到今年学校这个专业还在招生,想到自己的经历,才发帖子提醒新同学不要重蹈覆辙。他在帖子里说,自己代表了“985废物引进计划”小组里的一个类型:“具有性格坚韧、吃苦耐劳、天资聪颖等优点,整体上绝对是一个优秀有能力的人,但因为信息不对称,行差踏错,在一个不值得付出的行业、错误的方向付出了太多努力。只能说,‘工匠精神’听听就好了,这社会没人真的为工匠的生活买单。”
行业差别:“只有高薪职业才有价值”
算上加班费,树先生现在每月可以挣到5000多元,可高考排在他前面的那名同学,因为成了硬件工程师,年薪达到35万元。树先生已经辞职,准备考自动化专业研究生。人生再一次选择,他有了锚定,要选择一个薪酬高的行业。他在帖子里总结各个名校的“坑爹王牌专业”,给后面的同学提个醒,还对比解释行业的重要性:“华南理工的一个前辈,机械电子专业本科毕业,香港科技大学研究生。机械工程师干了7年,一个月挣1.4万元到顶。他转行证券所两年,工资达到了2万元以上。决定一个人收入的上限是他所在的行业。”
问题是,社会变化太快了。树先生高考报志愿的那个时代,要很尖端的人才能接触到大数据、云计算的概念,现在这两个词炙手可热,薪酬也可观。追逐热门专业和行业,4年到7年后本硕毕业时,是什么样的状况,谁也不敢笃定。有经验的人力资源专家都会建议年轻人选择自己喜欢、能胜任、能创造价值的职业方向。树先生喜欢什么呢?他说:“没接触一个行业之前,能说对这个行业有多喜欢?我觉得很难这么说。投入一个行业的时间成本很高,主要就用薪酬和前景作为衡量。”
在“985废物引进计划”小组里,那些学生们认为薪酬低、就业不满意的学校和专业被称为天坑大学、天坑专业、劝退大学、劝退专业等。小组成员书谧说,不仅仅是在豆瓣,知乎上大学生们也用这些词来给大学和专业贴标签。“比如有个本科浙大的学生,他认为只有清华北大是一本,包括浙大在内的其他学校都是三本。他这一套理论吸引了很多985学生成为粉丝。有个普遍的说法是生化环材专业是四大天坑;还有更极端的,如果没有学计算机专业,人生就是失败的。”
如果经常关注这样的话题,算法就会不停地推送类似的讨论。书谧转来一个知乎上有代表性的帖子:“为什么全网都在推崇计算机、写代码,难道大学除了计算机专业其他真的一无是处吗?”下面的回答里很多都是肯定的,并且分析其他专业为什么不行。即便是那些薪酬高的行业,也被添加了附加条件:“穷学IT,富学金融。有家族企业才可以选企业管理。家境优渥,欢迎报考艺术。”书谧一度对这种价值观笃信不疑,她说:“我报志愿的时候计算机还不火,可后来周围很多人包括学弟学妹都转学了计算机专业,我们把这个行业当作青春饭,30岁实现财务自由之后再去干自己想干的事。我想当导演,可我觉得自己的普通家庭背景做这行不现实。我就想着我得财务自由。”
这种价值观后来却把书谧拖进了情绪黑洞,严重的时候甚至自杀未遂。“我买了炭准备烧的,后来我特别怕没死成变成弱智。这个方案不够周全,我就把窗户打开了。”书谧从小就是一个要强的孩子。小学上奥赛班,她每次都要爸爸把习题先给自己讲一遍,再做一遍,然后擦掉做题时留下的淡淡痕迹;上课老师让做题时,她每次都第一个做完。“我就是描字描一遍,也要争得第一名。”书谧说。读到初中,因为早恋和亲人去世,书谧曾经有一段不愉快的经历,成绩下降得厉害。中考前,她每天凌晨三四点爬起来学习,从年级后进生一跃成为市里的状元。“我当时确实是想要挑战自己并且成功了。在后来的人生中,我希望呈现这样英雄的经历,但是都失败了。我才发现这只是运气很好的偶然事件。”书谧说。
书谧上的是一所非常知名的综合性大学,专业是基础科学类,却属于很好申请出国的那种。她的大学同学现在很多人都进了海外名校留学深造,没留学的保研考研也不难。“我的室友每天6点多起床就去图书馆做题,晚上10点图书馆关门才回来。她现在直博了。”书谧说。可她毕业之后的状况是女同学里倒数的,“我的同学要么在留学,要么拿到高薪offer。加入到‘985废物引进计划’小组,看到还有这么多失败的人,有一种归属感”。
书谧是在追求高薪时,自我分裂、迷茫,进而滑落的。她说:“我一边极度认可世俗的成功,要年薪百万,从事计算机行业,或者考上博士才算人生成功,一边又对自己每天躺尸刷剧网购逃课抄作业导致的学业表现不佳,用一套避世的价值观来消解,并期待中彩票的好运气到来:万一我真的零基础备考三个月能考上研究生呢?万一我虽然上课从来不去,作业从来不自己写,就凭考前看一通宵第二天就能高分通过呢?”
没有那样的好事发生。她考计算机专业的研究生失败了,本专业的学习成绩又很一般,很难申请海外的学校并且也没有动力。“我当时被计算机是唯一出路这种价值观洗脑了,认为如果学其他专业,最后还是会很穷,过得很惨。”书谧说。她放弃了为深造竭尽努力,因为自学过计算机,入职了一家公司做后台开发。“公司里只有我一个女生做开发,当时我觉得自己还不错,就是在女生中还可以。”书谧说。
真实的工作并不像网上描述计算机行业的帖子那样舒心。光环是向外发散的,进入要承受里面的黯淡和冰冷。书谧说:“公司的劳动强度很大,有个内部考核叫作战斗力,其实就是你加班的时长。每天上下班打卡之后,你超出多少时间,就给你计算多少战斗力。我差不多每天晚上8点多、9点回家,是全组里战斗力最低的。领导经常找我谈话,认为我付出的不够多。可同事们即使没事干,玩手机也要玩到八九点钟。我觉得这种现象很奇怪。”工作还全面入侵到生活。“疫情期间因为是远程办公,我们24小时都要接工作电话。我后来有一段时间,晚上就把手机调到飞行模式,领导找不到我。”书谧说。
书谧是个从初中开始就看了大量哲学、文学等书籍的人,她高考舍弃金融报这个基础科学的专业,初衷也是为了探究宇宙的运行奥秘。除了工作强度高,公司也搞精神鼓动。她反感这种文化。书谧说:“公司经常会有那种内部刊物,要求我们写阅读心得。我觉得这简直就是在洗脑。疫情期间,它对员工的控制也很严格,要求不能离开当地。哪怕是结婚、有亲人去世也不可以,否则一分钱年终奖都没有。”
当书谧深陷计算机行业的高速运转时,看着在海外和国内名校继续深造的同学们发朋友圈,内心崩溃。书谧说:“无数次深夜我一个人自我羞辱到哭。我觉得自己跟同龄人差距越来越大,抑郁症复发了。抗抑郁药让我的大脑昏昏沉沉,状态极差。在我快要亲手结束生命之前,鼓起勇气裸辞了。”她反思大学以来的经历,“为什么一定要追求名校学历和高薪工作呢?因为‘好强’的惯性,身处的圈子大家都在追求这些,没有就很丢脸”。
这种追求又跟消费主义无缝对接,书谧曾经痴迷于网购各种各样的衣服和化妆品,可当她工作之后,经历了“赚钱-报复性消费-月光”的恶性循环后,消费只能给她带来短暂的快乐。“我挣脱不了欲望的陷阱,就不得不让自己去被996文化PUA,被资本割韭菜,到头来将整个青春换来一个病弱的躯壳和一堆囤积的时髦垃圾,实在是愚蠢至极。”书谧说。
地域差别:“小镇没有社交也没有生活”
蜜意从高考开始,遇到的人生大事就没有顺利过,接连不断的挫折对她的心理打击很大,她得了抑郁症。最不顺心的时候,她甚至沉迷过算命,道士和算命大师让她不要着急,32岁就能暴富。“说是向着暴富的目标努力,但我觉得我一直要求也不算太高。一开始只想去个离男朋友近的差不多大的企业工作,后来也只是想去市直机关轻松愉快做好分内之事,然后找个有共同语言的男孩子轻轻松松过着普通生活。为什么感觉这么难实现?”蜜意在“985废物引进计划”小组里发帖感叹。
蜜意高考失误,上了一所“劝退985”的“劝退专业”。在“985废物引进计划”小组的组员们看来,头部985是清华、北大、复旦、上海交大,再加上几所其他名校,尾部985是那些地理位置相对偏僻、经济落后地区的大学,或者带有“农业”等字样专业性强的学校。蜜意说:“尾部985的录取分数、就业前景可能还不如经济发达地区的211大学,甚至普通一本。我们处在一个高速运转的时代,地区之间的差异、不同行业之间的差异,慢慢在扩大。”她的母校里,“有的同学新生军训还没结束,就回家复读了”。
跟树先生不同,蜜意很快意识到自己的专业在就业市场上没有竞争力,需要额外努力。“我基本上做了我能做的事情,进过学生会、到就业指导中心帮忙等等,拿过优秀学生干部、优秀团员等等。”蜜意说。可即便如此,到了毕业季,出路还是艰难。“我总觉得自己是高考失误才来这个‘劝退985’的,因为不喜欢这个专业、不学习,才拿不到保研资格。对自己的学习能力无法正确评估。”蜜意说。她报考了经济金融类的研究生,不但跨学校和专业,还从不学高数的本专业跨到要考高数的专业。“可想而知,以卵击石”。
就业也不顺利。她从小是亲戚、老师看重的孩子,自我感觉一直不错,可就业市场让她意识到自己的平凡。“我大学里那些小打小闹,跟全国大学生比起来,啥也不算。真的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大学生。还有人把不属于自己的经历写在简历上,或者夸大很多东西。我的简历看起来没那么突出,再加上我的专业,筛选简历的人可能都匪夷所思,一个学这种专业的学生,本科刚毕业没有任何相关经历,就想来这个行业工作,不可能。”蜜意说。
大学毕业之后,蜜意离开了城市,又经过几次波折,现在在镇上有个相当不错的工作。但她过得并不甘心。“我觉得本科毕业后的就业,是一个人接受了16年教育之后的成果大检验。比如你高考考了什么学校、什么专业,自然而然就会用第一次就业的结果来印证。我们这些考上985的学生,可能很多小镇里一年就出一个,被寄予了很高的期望。如果最后从事的工作跟初中毕业的同学差不多,心理肯定会有落差。”蜜意回到父母身边,什么都不用操心,工作上也舒心,却很孤独。“我的朋友基本上没有回到小镇的,这里没有社交,也没有生活。”她说。
更现实的问题是,工作安定下来,按照传统期望就要考虑婚姻了。蜜意说:“我一直努力让自己更好,无论是性格还是为人处世。我是一个很洁身自好的女孩子,各个方面已经挺不错的了。我想找一个跟我差不多的对象。如果让我随随便便找一个人结婚,我觉得很难受。”蜜意的父母在镇上很体面,家庭条件不错,蜜意读的是重点学校、工作也很好,几个因素叠加起来,找个门当户对的男孩子就成了一件非常难的事情。“现在要找的话都是在向下找。
我很多措辞想保守一点。我希望未来的爱人起码保持住我现在的水平,可实话实说,如果我一直留在镇上,这个男孩子发展到顶天了就是我爸爸的社会地位。这个倒没什么不好。我是个颜控,如果长得帅气些,其他都不成问题,但事实上介绍来的人连个帅气的都没有。”蜜意说。
蜜意想通过考公务员离开小镇,可毕业蹉跎的这几年,公务员招考发生了变化。“岗位设置现在倾向基层,市直岗位已经很少了。我要是想当基层公务员,几年前裸考都能上。我真的不想。我仿佛掉入一个泥淖,一方面做了很多努力,另一方面还是没有跳出这个环境和圈子。”蜜意说。
代际差别:“不是能重复父母成功经验的时代了”
书谧现在也回到了父母身边,一边调理身心,一边规划未来。她虽然在准备考研和出国留学,可对结果并不执着。“我有很多书和电影想看而没看。从小到大一直在做题文化、同辈压力中长大,然后就是一直在上学或者工作,我觉得需要喘口气。现在终于人生完全放空了,完全属于我自己。停下来一两年,我觉得不是什么糟糕的事情。”书谧说。这种喘口气的决定带有时代特征,她不工作也不用为生计发愁,虽然号称“小镇做题家”,父母却还有能力在经济上支持她。
“985废物引进计划”小组的成员大多是“95后”。他们的父母是“65后”“70后”,按部就班地读了大学或者中专,受教育程度高,尽享改革开放和房地产升值的红利。跟“70后”“80后”的父母相比,“90后”“95后”的父母无论在学业上还是经济上都对孩子更有话语权。他们像是这个有9万多人的庞大小组里一股隐形的力量。小组成员九条说:“父母和子女类似于甲方和乙方的关系。父母是子女的社会资源,未来还提供房子的首付。子女的人生决定要顾及和实现父母的期望。”
蜜意身陷小镇,万般纠结的局面跟她的家庭相关。她在小组里发帖自称“小镇名媛”,这虽是自我调侃,却也符合她在家乡亲友中的形象。她是农三代,父亲通过考学实现了阶层跃升,从农村来到镇上工作,成为家族里有出息、见过世面的人。蜜意高考失误,父亲按照自己的人生经验给她报了这个“劝退学校的劝退专业”。“他的出发点是非常好的,觉得女孩子读专业轻轻松松的,毕业之后考个事业单位、公务员也轻轻松松的,这辈子就差不多了,挺好的。”蜜意说。她并不愿意这种人生设计,可还是听从了父亲的建议。“整个大家族里,只有一个姐姐读了大学,比我高一届。没有人能指导我思考未来的走向。”蜜意说。
一进大学,蜜意才明白不是能重复父亲成功经验的时代了,城市的运行规则也跟小镇想当然的不一样。“我父亲读书的年代,中文、历史这些纯文科的专业都是好专业,而且毕业是包分配的。但是随着行业和专业的细分,实践性强、跟行业关联紧密的专业才能敲开应聘公司的门。竞争还格外激烈。城市之间的差距也在变大,经济发达地区的学校录取分数节节攀升,偏远地区的学校即便是985大学,分数线也一直在降。”蜜意说。
扭转处境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考研,她没考上。父母希望她考公务员,可她最开始很厌恶,第一次进考场时没有复习,第二次因为策略失误没有考上。公务员招聘随即改变政策,大幅度压缩了省直、市直岗位。蜜意说:“只是淡淡描述了一下,可能很多人都没感受到这种屡战屡败的打击。”她觉得自己已经尽了力,却没有回报,得了抑郁症。
也许,在传统路径之外是有解决方案的。蜜意读大学期间,电商正处在发展阶段,她曾经捕捉到其中的商机,在校园里创业就赚过几万块钱,还拿过学校的创业奖。“我当时没有从更高的层面去想这个事情,比如去参加一个全省全国的创业比赛,把自己推出来。我后来接触过一些优秀的大学生,他们本科期间就参加过非常多的创业活动,最后凭借创业经历拿到了大厂的offer。”蜜意说。
她毕业找工作的时候,正赶上北京移动互联网发展的热潮,那正是到处的咖啡馆里都坐着人聊估值的阶段,风口每月更新。“我联系了一个创业公司,那个公司的小姐姐给我打电话推心置腹地说,公司待遇不好,北京生活压力很大,一定要想好。我觉得这是一种婉拒。”蜜意说。她在传统路径和城市里新兴的机会、职业面前拉扯,没有决断。“我现在非常遗憾只在学校里投了那些上门的企业,没有去一线城市找工作。如果非常想干一件事的话,我就去北上广住上一个月,不信找不到。”蜜意说。
潜意识里她有退路,就是父母。无论父母的能力满足或者不能满足她对未来的期望,都是她退无可退时的靠山。她说,父母虽然在镇上很体面,可小镇毕竟是小镇,出了小镇什么都不算。父母的眼界和实力不足以让她即便浑浑噩噩也可以过上想过的生活。形成对比的是她的朋友,同样是在学校和就业中处处碰壁,可家里人出钱开了一个小生意,可能不挣什么钱,就是为了让这个朋友有事情做,并且是自己喜欢的。
这一代年轻人的人生里,没有悬崖峭壁。是否,也缺乏为了梦想或者未来,破釜沉舟的魄力。
环境差别:“成年人的世界是多维度的”
从学生过渡到职场人的障碍不仅仅是专业和就业市场之间的矛盾。舒同本科和硕士都是985学校,专业也是一个逐渐热门的实用型。看起来未来可期,可她还是进了这个小组。她自我介绍,“凭实力废物加入小组——本硕985的待业青年和她的三份工作”。走到这一步,舒同的主要问题是对职场有适应障碍。
“别人离职或许是解脱,唯独我在离开第一家公司时难舍难分。拿着离职单走出HR办公室时,我忍不住流泪,一路哭着回到座位上,连同事的询问都没有理睬。”舒同说。她从学生时代就在游戏公司实习,觉得游戏行业是一个很快乐的工作,毕业之后做了一名游戏策划。她负责设计游戏中的规则,再把游戏的原型画出来给技术人员去实现。这是一份创造性的工作,还是游戏行业里比较少的不加班的公司,其实满足了舒同对工作的期待。
问题在于,舒同的丈夫觉得薪水低了。舒同读研时就结婚了,丈夫是程序员。“计算机行业的工资都挺高的,所以,我老公对这家公司给我一个月8000块钱加季度奖金的薪水不太满意。他觉得既然是研究生毕业,薪水应该跟毕业三年的本科生相当。我认为自己还是职场新人,可确实受到一点他的影响,总觉得工资低了。”舒同说。
工作上的沟通不畅是舒同自己认为的离职因素。“我做了一个项目,做完之后大老板跟我讲,他不是这么说的。我拿出来的方案跟他让我做的完全不符合。我当时很生气,这个大老板和我之间,还有一个中间领导,中间领导向我传达的要求,就是我现在这么做出来的方案。中途,我一直在跟中间领导反馈进展,结果怎么变成大老板说,这不是他想要的?”
团队工作中有摩擦是很常见的事情,舒同却对此耐受度不高。她换到第二家公司,不像第一家得心应手。“我这次的岗位是运营,要做数据分析。我刚入职连模式都还不太理解,很难完成。公司分配了一个人带我,可他不怎么搭理我,也可能他不知道怎么跟我讲。后来只能是我每做一步就问他一下,是这个样子吗?即便这么问,到后来也没做好。”舒同说。跟第一家公司把她定位成职场新人不同,第二家公司加了薪水,也对她寄予厚望。舒同说:“跟同事做自我介绍之后,面试我的负责人补充了一句,她是Z大的硕士。瞬间我就有点儿惊慌,负责人对我的能力抱有不切实际的预期。”
工作难度和公司预期给了舒同很大的心理压力。“我是骑着自行车去上班的,就想在转弯的时候有个车撞倒我就好了,就不用去上班了。有时候会有这种逃避的想法。”舒同说。压力从想法表露到行动上。有次开头脑风暴会,被问到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她自问这是在害怕什么?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于是去医院挂了精神科。“我做了焦虑SAS量表、抑郁SDS量表等测试。医生说这是适应性障碍,他可以帮我开药缓解,或者离开压力源。我想到负责人布置的两个任务都是草草完成,她应该对我的能力没什么期待了,于是决定离开压力源。”舒同说。刚刚入职第二个公司两周,她就辞职了。
第三家公司,她跟直管领导相处得不愉快。转正答辩结束时,直管领导在老板面前哭诉,无法跟她相处。老板认为她能力没问题,只是需要工作上的磨合,可过了两个月,依旧没有转机。“HR找我谈话,说我的领导表示,不是我走就是她走。那当然是我走。”舒同说。她和直管领导面对的是公司一个新业务,两个人都没经验,详细说起一个个回合的摩擦,其实就是工作方法、方向等分歧,谁也说服不了谁。舒同的丈夫给她分析:“作为下级,应该把手头上的工作是怎么做的及时反馈给领导。即便领导工作方法上可能不正确,可大部分原因一定在下属身上。”
舒同的导师曾经跟旁人夸奖她,认为她未来能成为一个厉害的人。“我一直被这句话激励,但是我目前尚无看到厉害的可能,我希望老师没有看错我。”舒同说。接连在同类事情上栽跟头,她在家自省,去做心理咨询。“上学时,我们整个实验室关系都特别好,有人过生日我们还能拉个小群策划。工作之后,第一家公司有好几个前同事现在关系还挺好。第二家公司虽然跟领导处不来,可同事里也交到了朋友。哪怕是出席活动时陌生人搭讪,我也能马上熟起来。”舒同说。
工作上的沟通不比平时的交往,它是要团队一起把事情做完或者解决问题,有较真儿的成分。上下级关系与师生关系、同学关系也不一样。初入职场,这些全都要适应。舒同是一个适应环境慢的人,上学时看到毕业要求,担心自己毕不了业,经常哭,还去过学校的心理咨询中心,可学校里包容又节奏缓慢,她逐渐适应了学业。学校里目标明确又单纯,一路应试教育,可以通过一张卷子解决很多问题,简单而明确。
成年人的世界却是多维度的。她喜欢第一家公司,因为那个领导有耐心,可这只是幸运。更多的时候,无论领导还是员工都在一个高速运转的场域里,大家都背负着压力,不等人。
“沟通说起来容易,现实中很难做到。第二家公司的领导属于干脆利落的风格,也很强势。比如他去开会前直接丢给我一个表格,让我处理一下。我没听清他让我做什么,就问了一遍,还是没听清,就有点蒙。等他开完会,我又问他让我干什么。他也没懂我的问题,接着明显不耐烦了。我就不太敢问,后来是他自己把这件工作处理好了。”舒同讲起话来很温柔,却有脾气。她说:“我这个人有个奇怪的地方,就是很在意别人说话的态度。可能那个人说得很对,但态度不好,我的第一反应不是关注内容,而是要反驳。平常大家一般都是好好说话,就没有矛盾。可工作上领导质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事情,我就倾向于什么事情都不做,或者偷偷做不告诉她。”
自称废物,是自我不认同
九条的履历非常闪耀,她本科毕业于中国最好的那批大学之一,专业也是热门的经管类,硕士读的是海外名校,在互联网大厂和券商都实习过,只不过因为某项数学成绩挂科,曾经重上课程,第二年才拿到毕业证。她在帖子里写:“有一段时间我每天起床都心绞痛,特别是得知自己不能毕业的时候,从朋友圈销声匿迹了半年,与此同时我的同学大多已经进入新的生活了。”她后来通过自己的努力,游出了漩涡。申请加入“985废物引进计划”小组,九条用自己的经历给小组成员带来希望,告诉大家只要努力,人生什么处境都不算坏,都可以走下去。
这是一个积极向上的举动,但是在临床心理学博士、北京大学心理健康教育与咨询中心副主任、总督导徐凯文眼中,有另外的角度。他说:“这个小组里学生的故事各有不同,我感兴趣的地方在于他们自称废物的行为。”徐凯文收藏了一篇关于今年某省高考状元报志愿波折的新闻,这位同学回复大家的署名是小垃圾。“废物、垃圾这样的自称,不是一个偶然现象。它有青少年网络文化的自黑在里面,但更多的是潜意识里不认同自己。”徐凯文说。
他曾经接触过一些类似的学生,也做过这方面的研究。徐凯文说:“优秀的学生没有觉得在做优秀的事,因为收入高不高、别人会不会觉得我优秀、领导是不是肯定我的意见,都是外在的东西。这些是社会、父母觉得好的东西,并不是自己觉得好的东西。实际上是在用他人的标准替代对自己的认识和评价。自我是假的,是功利社会塑造出来的自我。”
九条从一所县城中学考出了出类拔萃的分数。那样的成绩选择很明确,最好的学校里面挑一个,每所学校里专业按照录取分数排列也都有阶梯。她说:“考在前面的,家长肯定希望报一个录取分数相称的专业。录取分数高,说明这个专业就业好,说出去也好听。至于这个专业是不是学生喜欢的,是当时忽略的东西。”
大学里如万花筒。“上大学以后,明显感觉到因为选择多了,就一定会有排斥。周围人说选了这个专业应该做什么事,我会产生一种抵触心理。我也是花了十几年时间上学的,到头来想要的东西不是这个。我喜欢纯人文学科的课程,选了很多那种课。”九条说。另一方面,九条自己的专业课学起来却很困难,数学类的课程里有缓考。“大三的时候不信邪,我谈了个数学成绩很好的男朋友,对方上专业最难的课程,我也跟着上。但我无法坦率请教对方,怕他发现我基础的都不会。最后,我挂了科。挂科后只能重修这门课。我们感情不和也分手了。”九条说。
九条选择了一个不喜欢又不擅长的专业,还受到了士气上的打击。“班上突然就有奥赛进来的,有信息技术比赛进来的,有自学过微积分的,眼看着自己跟人家不在一个起跑线上。他们没有任何障碍就跨越过去了,可我怎么都跨不过去,就会产生自我怀疑。大学四年自己可支配的时间很多,很多规则和事情都不太清楚,也没人告诉你哪些是一定要弄懂的。我就陷入了一种不知道该如何着手的状态。”九条说。
跟高中只需要做卷子相比,大学里要应对的事情复杂许多,每个人都要学会识别处境,迅速做出调整。九条后来复盘,无论是自己不擅长的那些课程的学习,还是选课、毕业的规则,都有转圜的策略,可她从来没学过变通,靠一根筋死磕考上了名牌大学,又一根筋死磕,没有顺利毕业。情绪最低落的时候,是一位年轻老师给了九条鼓励和帮助,让她感激至今。“从小到大,父母没有怎么肯定过我。”九条说。父母是除了社会价值观之外,九条人生里的另一把尺子。她家里一直对她进行的是挫折教育。“家里会非常严厉地批评我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非常认真地规范我对外的行为举止和表现。他们会在外人面前表扬我,但我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我有时候会认为,这些表扬不是为了我的面子,就是为了他们的面子。”九条说。
九条的高考成绩,是路人听到也会为她高兴的那种,可她却说不清楚自己喜欢还是不喜欢。“我当时出成绩的时候,我爸妈比我高兴。填志愿报了这所大学,我觉得跟我想的不一样,有点不太快乐。其实一直到大三,同学们都说我报志愿时应该去学历史或者中文。我觉得他们说得对,但是我又没有想法改变这个事实。我觉得待在这个专业里当个废物也挺好。”九条说。
就像徐凯文接触到的有类似经历的那些学生一样,九条一直在按照社会和父母觉得的好,出色完成着任务。即便毕业出现波折,她在学习和实习上努力弥补,峰回路转,申请到一所海外名校,再一次完成父母的期待。“其实对于申请,当时的想法也就是向父母交代。不行就接着工作。”九条在帖子里写道。这一次疫情,九条的很多安排被打乱了,父母对她又有了新的期待,这些让她很郁闷。发帖前,九条跟父母吵了一架,才想到加入这个小组,她的标题是:“top2真five自救经历(入组回馈+个人经历分享/回答”。five是废物的音译。
九条现在跟那些顺利毕业的同学站在了一条起跑线上,如果重回大学时光,她说:“第一重要的是成绩过得去,不要看人家学什么,自己也学什么。第二重要的是多上自己喜欢的课,去上那种离开学校再也上不到的课。第三就是交志同道合的朋友。”她马上要进入职场,开启人生新阶段。现在这个行业是她喜欢的吗?她说:“还很难谈得上喜欢。我要为自己自豪才叫喜欢,现在的状态还没到位。”不过,撞得头破血流之后,九条终于知道摸索和遵从自己的内心,寻找自我认同,而不是以父母、老师为标准。
(本文刊载于《三联生活周刊》2020年37期,点击文末封面图一键下单。实习生张悦、钟可、张晓敏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