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自话题:没见过世面的鲨鱼
撰文:孙骁
街声独家专访
十年来,后海大鲨鱼经历着不一样的阶段和情绪,三张专辑,代表“后鲨”时间三部曲已经完结,下回他们要怎么玩对他们自己来说都是个谜。
2015年夏天,中央美院,天已经擦黑了。后海大鲨鱼拿起乐器才发现,草地上密密麻麻,坐了得有一万多人。而这个舞台,也不过是下午自己刚刚搭起来的,声学效果说不上好,可是几声吉他泛音之后,吉他贝斯鼓一下响起来的时候,漫山遍野的人还是一下子炸起来了。
吉他手曹璞说起这件事一直强调:“不吹牛b的,真得有一万人,我们看见也是惊了。”印象最深刻的演出,见过无数大世面的“后鲨”选了这一场,即使已经忘了是中央美院的毕业季还是成立周年庆,这场在主唱付菡母校发生的演出丝毫不符合套路,实实在在惊了“后鲨”一下子。
学院路和泛学院路
如果从头开始聊,不能不提赌鬼、Carsick Cars、刺猬、Snapline、嘎调(哪吒)等等一票乐队。正像吉他手曹璞回忆头几场演出时候说的:“北(京)工大还是干了不少牛逼事儿的,虽然这事儿他们都没说。我们跟工大食堂演的那场,不说是鲨鱼的第一场,也是头几场,那时候Carsick Cars……诶!弄不好真是第一场。”沉默寡言的贝斯手王静涵带着笑容说:“那时候张守望还不叫守望,还叫张耕望呢,我手机里存的还是北理张耕望。”“那场还有Snapline,也应该是头几场”曹璞又补充道。
北京工业大学地处大望路南侧,校区颇大,和周边哪座学校都不挨着,学校大多都是北京孩子,很多乐队都来北工大演出过,这也要源于一个社团:PMC。
PMC:Pop Music Club,流行音乐俱乐部。到现在已经有20年左右的历史,年年都有演出。如“后鲨”所说的,有好几年都是在食堂四楼举办的,有横幅、拉花儿,小彩灯,各种十分怀旧的装饰品,台下的观众也是以在校的北京孩子为主,不时会有周边的摇滚青年来玩,场面十分热闹。
不过奇怪的是,这个学校的乐队很少有毕业之后还存在的。
某次D22的演出海报
那时候的摇滚,和大学多少有关系,不说北航走出来的刺猬,北理的守望,“后鲨”的第一场演出就是在北京师范大学南边的一家小酒吧。据他们回忆是这样子:“本来人家没说叫我们演,我楞打一个电话过去,就去演了。”等到最后一个乐队收拾完台上的设备,“后鲨”看看四周,确定没有乐队要演了,他们才三步两步蹿上台:“别走啊,我们还没演呢!”生生叫住了离去的人群,开始“后鲨”头一回的演出。
让“后鲨”声名鹊起的D22也是在一片高校怀抱之中,D22非常狭小,很多周围的大学生都是在D22耳濡目染了解了Cult这个词的含义。一进门右手边是几套凌乱摆放的简单桌椅,红砖墙上挂着落款为北太平庄庄主擦笔的一系列漫画,左手边是永远昏暗的吧台。进门10来米直对着的就是不足四平米的舞台。从舞台左侧直通厕所,厕所里是嘎调的詹盼满满的涂鸦。坊间流传着他躲在厕所里三个月完成这幅大作的故事,其间能清晰分辨出水柱以15度入水和75度入水的不同声响。从厕所对面的狭窄台阶上去,是永远昏暗的二楼,在角落的沙发里老瘫着几个人,有时候是抱着小说的文艺青年。
D22厕所涂鸦上又添涂鸦
大多数酒吧都是烟雾缭绕,当年的D22永远是酒气冲天,在狭小舞台前永远Pogo着一群人,除了摇滚演出,爵士乐、噪音、独立电影等等,都在这上演过。
“后鲨”当年是这里的常客,只要吉他一响,就好似裁判员说“各就各位”,只要鼓一响起来,大家就魔怔了一样跳起来,人人都是略略张着嘴,眼神迷离,酒气和跳动的汗水融在一起。
如果拿测酒驾的仪器到酒吧测试,那D22估计会扣十二分,处15日以下拘留,暂扣3个月以上6个月以下驾驶证,并处500元以上2000元以下罚款。
Beijing和No Beijing
后海大鲨鱼、Carsick Cars、Snapline、哪吒组成的No Beijing,是向No Wave致敬的一个十分松散的组织。布莱恩·伊诺(Brian Eno)制作过一张合辑《No New York》,于是他们就这么来了个No Beijing。
很多人会把“No Beijing”作为北京乐队的集体发声。可细算起来,No Beijing十分西化,除了哪吒大部分用中文演唱,Carsick Cars有几首中文作品(当然包括《中南海》),“后鲨”和刺猬一水儿都是唱英文。
对于这件事情,曹璞说:“生活在北京难免会受到很多潜移默化的影响。但真是说到京味文化,这个问题还是……比较……”
付菡:“深刻!”
“嗯,比较深刻,可能从小听相声评书,但是音乐怎么表达京味文化,确实现在还没考虑过。”
“那如果说到传统文化和流行音乐的融合呢?”
“我们很少关注这些,要说的话崔健老师《让我在雪地上撒点野》前面的古筝真是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很大的印象,”曹璞这句话没说完,几位成员纷纷点头。
“我好好琢磨过这事儿,他们本身都是做民乐的,了解这个,了解就能做得好。民族的东西,要是想弄就好好学,好好去继承,做流行音乐就好好做流行音乐。”
“除非《甄嬛传》哪天让我们写首主题歌,我们就考虑考虑。”付菡冷不丁来了一句。
“后鲨”的第一张专辑和现在判若两队儿
“后鲨”从写英文歌变成中文歌,也从没聊到过传统、遗产什么的,只是付菡说的:“有时候演音乐节,台下甚至有带孩子的大妈,非要对着他们唱英文歌儿,这感觉太怪了!”
后海大鲨鱼有两个简称,一个叫“后鲨”,这个相对正式,取名方式类似“痛仰”“扭机”。不过他们自己,和他们身边的朋友更爱简称他们为“鲨鱼”。咂摸一小会儿,这两个简称滋味的不同就咂摸出来了。
“鲨鱼”听起来又亲切又楞,不像“后鲨”冷冰冰的。就像传说中乐队名字的来历一样:“我和一姐们儿走后海边上,看有一个牌子上写着” 谁要动我们的东西,谁就是我们的孙子我们是后海大沙(鲨)鱼”,付菡觉得这名字太带劲了,就当了自己乐队的名字:“又楞又冲,后海怎么能有大鲨鱼呢?”
赌鬼的王梓第一回看后海大鲨鱼反应就是:“这乐队太燥了,怎么能这么燥!”
他们在荷尔蒙最旺盛的时候接触到了摇滚乐,曹璞有一阵子老去垂杨柳那边买打口唱片,就是在那认识了贝斯手王静涵。
“我们中学一堆人一下课就过去!”王静涵回忆的时候言语里也止不住兴奋劲儿。后来加入非鱼的张达,之后加入花儿的石醒宇,都是王静涵那时候一起去买打口的伙伴。
当时垂杨柳路边全是铁皮棚子,他们常去的打口店就在其中。搬到劲松中街那边的兆佳商场之后,王静涵和他们的同学还是“一下课就去”。
《心要野》黑胶版唱片的内页
于是,旺盛的荷尔蒙全化成了急促的音符,躁动的节奏,让人几乎忘了这是在方方正正的北京出生的几个孩子。不过摘下琴,下了舞台,“后鲨”的几位还是时时刻刻透着北京人的劲头儿。
“我们特想和稻香村合作一款月饼,因为我们有两首歌,都是和月亮有关的。”付菡很认真地说完,转向身边:“人家会不会不拿咱当回事啊?领导拿个搪瓷茶缸子那种?”
“要不咱先做出来一个样儿,再跟他们聊去,就PPT那种。”王静涵给大家出主意。
“我们真是挺想干这个事儿的,你想后海大鲨鱼Crossover稻香村,多凶啊,太疯了!”曹璞补充道:“月饼上Queen Sea Big Shark写一圈,中间一个笑脸儿。太凶了!”
“那要是果子面包、格瓦斯什么的你们有兴趣么?”我好奇地问道。
“那就不酷了!月饼还是有点中国传统文化在里面!”曹璞说。
“帮助稻香村打响中国年轻人市场……”付菡自顾自地岔着。
心要野和心不要野
现在很多乐队现场会放一些“伴奏”,比如现场难以实现的弦乐,铜管,伴唱一类音色。乐队和伴奏一起演,早先管这叫“采样儿”,后来叫Program,简称PGM。看见演出带一台苹果电脑的乐队多半是放PGM的。
一次“后鲨”演出,调音师跟负责播放PGM的鼓手小武说:“老师麻烦您声卡输出大一点。”小武低头调了调,喊道:“最大了!”(鼓手身边一般没有唱麦,所以跟调音师说话都得喊)调音师:“您是什么声卡啊,有点小。”小武:“啊,我这是一个PSP啊。”
小武讲这段儿的时候,脸上带着恶作剧成功的笑容,我脱口而出:“你太野了!”
不过现在,他们早换上了先进设备,保证调音师要多大就多大,职业是录音师的小武还能调调比例,哪件乐器大了小了,EQ根据不同场次做一下都能实现,要多专业有多专业。
《心要野》的黑胶版专辑加深了60年代迷幻的氛围
《心要野》是“后鲨”的第三张专辑。做这张专辑的时候付菡受到过一些1967年The Beatles传奇唱片《Sgt. Pepper’s Lonely Heart Club Band》的影响。就是把一个时期的作品全都放进去,什么风格都有,一锅精美大杂烩,或者应该称作佛跳墙。
专辑发布以后出乎了“后鲨”很多的预料,一是《猛犸》《BlingBlingBling》等MV在网上流传,赢得了很大一部分不听摇滚乐的歌迷,巡演看见了很多穿着校服来看演出的高中生。
二是原先的一部分歌迷的抵制,有很多从当年走来的人表示“后鲨”变得不野了,他们接受不了这种改变。
“《Queen Sea Big Shark》这张是讲过去,有很多复古的东西在里面,第二张《浪潮》讲的是未来,这张《心要野》讲的就是现在,‘后鲨’的时间三部曲已经完成。”曹璞说完我接话道:“无论大神的震怒,还是山崩地裂,都不能把它化为无形。”
“后鲨”非常喜欢《心要野》这张专辑:“大家可能就是觉得这是‘鲨鱼’发的,所以特别拘着,要是别人发这么一张,早就叫好叫到天上去了。”付菡举贤不避亲,夸奖起自己的作品不遗余力。“好多B-Side歌曲我们也不是想给放在B-Side的,像《88奥林匹克》,录音的时候找了一些不从事音乐的朋友,七、八个人,一起合唱。我脑袋里的画面特别强烈,就是一堆野人,一边跑一边嚷一边把衣服都撕碎了。”
曹璞对我们说:“我们一直说不唱悲伤的歌儿,就算是《时间之间》也是‘就让他们来就让他们去’,不是‘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那种矫情的,以后我们也不会。”
“也说不好……”付菡迟疑道,
“反正写了就是扇自己嘴巴子呗!”
大家纷纷附和:“反正这事儿咱也没少干。”
滑板、西塔琴,亮丽色彩组合在一起 非常嬉皮
我亲眼看过“后鲨”在School酒吧翻唱《我爱我家》的片尾曲《诺言》,要说这首歌也挺情怀的,不过就像他们自己说的:“其实在歌儿上还好,就是讨厌老拿情怀说事儿的!”
这之间的界限似乎也只有“后鲨”自己明白,就像《心要野》里唱的:就这样,随便吧!
摇滚和不摇滚
贝斯手王静涵在乐队里被称为王老师,在十年前某纪录片儿里他这么描述自己:“你说我是摇滚乐手吧,我从长相儿到穿着完全不是这圈子里的人,但是你说我是大学毕业的上班族吧,我也不是,反正这感觉挺怪的,希望一切都会自然而然好起来。”英语专业毕业的王静涵,现在还在做着一些翻译和其他的工作。问起他如果不做乐队现在会做什么,他沉吟良久:“估计是那种在电脑前面苦哈哈贴字幕那种人吧。”
鼓手小武也是一名录音师,《心要野》这张《88奥林匹克》和《心要野》就是由小武混音完成的。说起混音,小武十分骄傲:“当时一个很资深的国外录音师交给我一个特别复杂的工程,好几十轨那种,我给混完了以后他特别满意,几乎没有做什么改动。”
每个人加曹璞微信的时候,他的朋友圈都会多刷一会儿,一边刷一边乐。曹璞那种幽默感也是相当楞,别无分号的。请见下图。
曹璞除了吉他手这个身份,也是一名建筑设计师,他设计的目田书店得了全美建筑奖,谦虚旅社则收获了建筑类的“奥斯卡奖 ” Architizer A+ Awards和小型居住评委奖与社区公众奖两个奖项。细看这些设计,都是带着细节匠心的,就像他说的“摇滚玩得有多张扬,建筑就做得有多谦虚。”
曹璞站在自己设计的“小碗”门口
主唱付菡负责乐队的设计和创意的工作,比如《心要野》专辑的黑胶和cd的设计,或者舞台的设计。不过说起来,付菡最得意的作品还得是后海大鲨鱼这乐队。
《心要野》黑胶宣传片
“后鲨”和赌鬼、刺猬一起进行过一次美国巡演,赌鬼的主唱王梓在采访里说当时真苦,但现在还想再去一次。曹璞听了以后斩钉截铁说:“不可能,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定是喝了。”小武说当时他们五六个人挤在一个屋子里睡,俩月就没睡过床。在纽约演出,他认识了一朋友,借宿人家,那晚终于睡在了床上。
那晚他梦见了火山爆发。学心理的告诉他:这就是长久的渴望被满足时候做的梦。
“(那次巡演)当年轻时候的创业成长经历还可以,现在是真受不了了,成天仨乐队挤在一个小货车里,挤得人都变态了。唯一能期待的就是高速上的休息区,到了休息区就能吃饭了,吃饭又是破汉堡,真是受不了了。”曹璞现在说起来都有点激动。
这回的海报设计也是相当“楞”
这回年底的“年轻朋友音乐会”也叫了大家一直以来的各色好朋友。虽然很久不演出,但是却一直在创作的青年小伙子,当年一拨的Carsick Cars,一直共同行动的赌鬼,新锐乐队The Diders。在“后鲨”的计划之中,他们希望这能变成一个摇滚音乐和创意文化的展示平台,这次“后鲨”也联合Vagabond出了一款滑板,《心要野》也要发行黑胶唱片了。
回头看看“后鲨”当年的视频,纪录片,那时候的付菡画着那几年时兴的妆、曹璞还没留起胡子,王静涵看起来更生涩,小武倒是基本没变。他们走在奥运前的北京街道上,在酒吧里演着特别燥特别猛的音乐,正像付菡在片子里说的:那是我一去不复返的少年心气。
不过“后鲨”还是坚持不唱悲伤的歌儿,纵使是一去不复返,也还是“就这样,随便吧!”
当我去流浪
如果你要去一个杳无人烟的地方流浪,只能带三张唱片,一本书和一件生活用品,你的选择是什么?以下是后海大鲨鱼的答案:
付菡:
唱片:一张不带
书:某本世界通史
生活用品:牙刷
曹璞:
唱片:一张不带
书:《圣经》
生活用品:吉他
王静涵:
唱片:一张不带
书:《牛津大辞典》
生活用品:打火机
小武:
唱片:一张不带
书:某本佛教经典
生活用品:刀(能砍树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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