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自话题:时与势在我们一边
【那些孩子我去说就好了,早点回去吧?】
【嗯!谢谢你银子酱!】
笨蛋离开了。
然后我代替八一进入道场,完成最后一道工序。
【呐,下将棋吗?】
坐在红发和黑发女孩子的对面,我单刀直入提出了要求。
【然后我赢了的话就不要再来道场了】
【啊?】
举止粗鲁坐在桌子上的红发女孩子毫不客气地打量着我,向黑发的女孩子问道。
【喂万智,这小鬼是谁?话说这头发是啥?假发?cosplay?】
【是空银子……对吧?】
黑发女生似乎知道我的事情,一边嗤嗤笑着,眼神却变得认真了起来。红发女生交互看着我和黑发女生,继续问道。
【认识的人吗?】
【包括连盟道场在内,在关西的道场见过几次。不知幸与不幸从未对局过……顺带一提是清泷老师的内弟子,八一的师姐】
【嗯——。但是这孩子,超还是小鬼吧】像威胁一样窥视着我的脸,红发女生说道。【喂,你几岁了?还在上幼稚园吗?】
【一年级】
【噗哈!一年级?还说是八一的师姐?吓哈哈哈哈哈哈哈意义不明啊!!那家伙果然有趣啊——】
红发女生一边发出没品的大笑,一边【那家伙】【八一】这样不客气地称呼着,表现得好像自己是八一特别的存在一样。对此我非常生气。
——杀了她吧。
这样决定了。在心中的【绝不饶恕列表】里写下月夜见坂燎这个名字就是这个瞬间,直到现在还残留着。估计会持续到哪一边死掉为止。顺带一提最初写下的【清泷钢介】也还留在上面。
【这孩子很可怜,听说身体很弱呢】
以怜悯的视线看着我的黑发女生这样说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说出了禁句。
【说起来这孩子基本不参加大赛,就算参加了获得优胜也会把出场上一级比赛的权利让给准优胜的孩子】
【所以才默默无闻吗。嗯——】
【另外谣传在三楼的棋士室和奖励会的哥哥们势均力敌地下将棋?】
【不是谣传,都是真的】
认为无需否定,这样回答了之后,【哈!虚张声势地顶嘴,用自己的病弱惹人同情什么的是不行的哦】红发女生用鼻子嗤笑道。
【对我们而言来关西可是宝贵的机会,因为想和比自己强的对手下很多将棋才过来的,才不和一年级的小屁孩下】
【还有另外一个谣传】
【啊?是啥啊万智?】
【g@yb】
【!那个是……】
【【将棋俱乐部24】里面超强的账号。用难以置信的反射神经以及令职业棋士相形见绌的序盘,横扫业余豪强和奖励会员……甚至产生了是那个名人的账号吗这样的谣传。每次对局从不交谈,结束后立刻下线,因为活动时间有所偏向所以也产生了
【难道是小孩子?】这样的谣传【那是——这家伙吗?】红发女生用和之前完全不同的,像看妖怪一样的视线看着这边。
【……没有证据吧?】
【键盘的输入方法哦。用假名输入法按下【g@yb】会出现什么文字知道吗?】
对无言地催促下文的红发女生,黑发女生这样告知了答案。
【是【银子】哦】
【……】
短暂的沉默。然后红发女生拉开椅子坐在盘前对我这样说了。
【来吧。哪边先手?】
【你们比八一还要弱吧?】
我伸出双手,同时翻转在两张棋盘上的驹箱,从盘上散落的棋子中拿出两枚王将,然后这样说道。
【那么同时下吧。特别地给你们下平手棋。】
【……以我和万智为对手下指导对局……?对在小学生名人战里拿奖的我们……对马上会从研修会晋升成女流棋士的我,小学一年级的小女孩下指导对局……?】
【是的哦。啊,先手也给你们】
【小鬼,少得意忘形了,宰了你哦】
对着露出锯齿状牙齿威胁过来的红发女生,我这样回答到。
【杀了你哦】
战斗开始了。右边的盘上是像要喷火一样进攻的月夜见坂燎。左边的盘上是以比自己小四岁的对手仍慎重地挪动棋子的供御饭万智。
同时下多个棋局的技巧是,不要同时下多个棋局。
虽然听起来很矛盾,却是非常实用。
要领是各个击破。
如果我并行思考的话,预读会无法深入,而且复数盘面同时映在脑海里,失误也容易变多。
——黑发这边更加麻烦呢。
于是我面对下防御将棋的黑发女,诱导其进入『矢仓九十一手驹组』这个手数超长的定迹。
如果只是按着定迹走,我闭着眼睛下也没问题。虽然中途可能会有变化,但在发生变化之前也能省下不少思考时间。
然后对于下进攻将棋的红毛女,我用刚才在三楼下的快棋来对付。
「哈!对我月夜见坂燎大人也敢下快棋,胆子真是不小啊!!」
果然如我所料,不假思索地落子来挑衅红毛,她就会轻易地上钩。
可是对于已经习惯和奖励会员下十秒将棋的我来说,小学生一心只想着进攻的快棋实在是破绽百出。
她的进攻手段完全用尽后,中途开始就改为了防御。我轻松获胜。
「一个」
「咕嘎……!!强、强者如小爷……居然被小学一年级的小鬼头杀得完败……!?」
红毛看着眼前的盘面,难以置信般地瞪大了眼睛——
「刚……刚才是因为对手是小鬼所以大意了!小爷很快就要成为女流棋士了,对手是业余的混账小不点女孩,我都没拿出全力!我、我压根就没认真下,对垃圾笨蛋一点儿也没兴趣,这么破烂肮脏的关西将棋会馆,即使求我,我也不会再来了,笨蛋笨蛋笨蛋!」
涕泗横流的红毛女把盘面弄得乱糟糟的,并将手里的棋驹砸在了棋盘上,然后从道场飞奔而出。我赢了。
「……唉。如果比赛的地点在关西,她这是打算不战而败吗?」
黑发女目送着红毛,苦笑道。
我并没有打算要求她遵守约定。
让她尝到了那样的痛苦,就算是野狗也会暂时感到害怕而不敢靠近。刚才和她的对局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接下来该轮到你了。我会像你期待的那样,全力把你击溃」
我稍微拉了一下椅子,正面面对黑发女。
「相矢仓的定迹要互相同意之后才能达成。也就是说,你想和我一对一战斗,对吧?」
「这是因为九十一手驹组对先手有利啊,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声音、表情、棋步都无法看到本心。
听到这家伙的声音就会被迷惑……开战前,我封闭了指尖以外的感觉。
可是在完美封印完成的那一瞬间之前,黑发女钻进了我的心。
「开战之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我由于研修会的关系,无论如何都要到关西将棋会馆来。就是说你能不能改一下输了之后的条件」
「都事到如今了,不行。」
「还请你帮帮忙啊!现在想不出的话,对局之后考虑也行哦?」
也就是说,赢了之后我提什么要求都可以对吧。
这倒也不错。
而我不知道的是,这就是她的陷阱。
「…………既然你这么说了」
「决定了呢。那么——」
爆裂般的落子声,便是开战的信号。
黑发女让我看到了矢仓九十一手驹组的定迹最后一手的微妙变化。
「!?这个变化是……!?」
正如黑发所说,九十一手对先手有利已成定论。虽然这一定论最后被将棋软件的发展所颠覆了……但在当年,人类还不知道这一点。
心态不稳的我不小心下错了一手棋。
——糟了!注意力都集中在考虑胜利后的条件了,结果下错了……。
对局中考虑胜负结束后的事情是赢不了的。
即使后悔自己太天真,后面也无法挽回。
「库呼呼」(偷笑)
下了一手善恶不明的棋诱使对方犯错误,展现了这种胜负术的黑发女,棋风一转,开始稳健地积累每一步的优势。
——好重……!
供御饭万智的棋声很响、很重。
她连续下出一手一手饱含心意的棋。
气势。气魄。
不……这不是『气』这种轻的东西。
这是『念』。
执念。怨念。情念。与那飘飘然的态度正相反,供御饭万智的将棋有着正体不明的恐怖。这是我在对局中第一次感到的恐怖。
而且我第一次知道,恐怖会让下棋的手畏缩。
——伸不出手!为什么……!?
我感到一种脖子慢慢被勒紧般的恐怖而抬起头……黑发女盯着我,自言自语道:
「痛苦而死吧」
供御饭万智就像用华丽的黑发束缚着我的棋子一般,慢慢把我的玉逼上绝路。
——继续正常地去下一定会被压死……那么!!
我放弃了普通的下法。
而是解放出已经封印的盘外战术,用视线还有手势迷惑黑发女。
控制落子的时机让对手呼吸混乱,让对手的大脑缺乏所需要的氧气。这是下到最终盘让奖励会有段者也恐慌的秘技。
「(吸气)……!(呼气)……(呼气呼气)!呼、呼吸……困难……!」
喘息的黑发女。
与此同时我在盘上布了陷阱。一手顿死的陷阱。
——顿死去吧!!
我心中这样祈祷着,白白地把大驹送给对方吃。
吃了就顿死。
不吃就是对手的胜利。
如果她不相信我的力量可能就会吃。这与其说是下将棋,不如说是心理战。从至今为止的动作推测出对方的性格,我布下了这个陷阱。
然后黑发女就顿死了。
她摘下那枚大驹的瞬间注意到了这个陷阱,她的手止不住颤抖,几乎就要拿不稳棋驹了。
「!!………………啊——————……」
她仰天深呼吸后,只听到我落子的声音,接着就像快要碰到盘面一样低下头认输了。
「真可惜,我无路可走了」
……现在回想起来,我仍旧把这家伙视为最危险的存在,讨厌着她。
她是个大小姐,擅长社交,头脑聪明,方言说得也好,既健康又有教养,胸也很大,人人都喜爱她……胸也很大。巨乳女性只留下桂香姐一个其他的全部顿死就好了……去死吧……给我灭绝吧……。
「银子酱真是强得厉害。我和燎或许一生都无法匹敌吧。说不定你现在比那个进入了奖励会的岳灭鬼翼都要强呢」
汗水让黑发粘在了额头上,她用左手整理好头发,取回了平常的笑容。
顿死输了之后还夸奖对手的这种态度,对我来说是无法理解的。
「你……没有不甘心吗?」
「我志愿成为观战记者!银子酱的报道,无论多少我都愿意写♪」
「记者?」
进入研修会修业的人当中,还有人朝着这样的目标前进——虽然打算从事将棋相关的工作,但并不以棋士为目标——这令我感到意外。
「银子酱呢?既不进入研修会又不进入奖励会,将来打算怎么办?」
「我?」
出乎意料的问题。
这么说来,我想成为怎样的人呢?
我总以为现在的状态会一直持续下去,期待着今后也会持续下去。
「我……想要变强」
最后我这样回答道。
「无论对手是男是女,年纪比我大还是比我小,我都绝对不要输。八一是小学生名人,而我比八一强,那么我就是全世界最强的小学生了」
「不一定呢。比银子酱还强的小学生,我至少还认识一个呢」
「谁?」
「九头龙八一」
「哈?我比八一强,刚才不就说——」
「只是序盘而已吧。中盘和终盘的棋力强度,八一还是遥遥领先」
「……!」
解放被封印的盘外战术后的内疚感,夺走了我为了反驳黑发女的观点而找的借口。
「我和银子酱擅长的类型很相似,所以很明白这一点。塞满序盘知识的将棋,就好比100米赛跑中从离终点50米的地方开始跑。虽然可以获胜,但是不会变强」
「…………」
「而八一君从离终点150米的地方开始跑,而且跑法也很独特。他是还有成长空间的可塑之才。比如『矢仓九十一手驹组』这样的定迹,处于研究全盛期的现代将棋可能无法让他发挥力量,但如果出现了新时代的将棋,那肯定是由八一君这样的天才创造出来的。我的梦想是,一直追随着八一君这样的将棋——」
「……喂」
「嗯?怎么了?」
我对着这个在那里高兴得说个不停的令人不快的女人,提出了败北的代价。
「不准你再叫他『八一』了!」
☗初见将棋星人
自那以后,月夜见坂燎与供御饭万智开始频繁地介入我们的世界。
特别是万智小姐,因为研修会与桂香姐有一年的重叠(之后万智小姐一下子就成为了女流棋士从研修会毕业了),研究会也是在一起搞的,所以我也有在师父的道场见到她……虽然她从来都没有进过正屋。
被八一小学生名人的名号所吸引过来的女孩子意外的多,不过只要跟那个孩子说「桂香姐找你」,他就一定会上当。
然后我就慢慢地去『说服』那些女孩子。不是用话语,而是用将棋。
现在是八一应该集中精神修行的时期,没时间没你们这些人玩……整顿师弟的修行环境也是师姐的工作。
不过,那群家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对于我来说的大问题,而且还让我下定决心与至今的环境诀别的压倒性存在,是别的东西。
那就是外星人的存在。
那个星球的居民第一次袭来清泷家是八一刚进入奖励会两个月的时候,那个时候应该是秋天。
「哟,终于来了啊!来来,里面坐!」
「不用,这样就够了。坐下去反而会更加疲惫。」
师父在玄关迎接的女性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穿得最华丽的棋士了。
释迦堂里奈女流四冠。
除了新创建的女王战以外,她保持着其他所有的女流头衔,是女流棋界的绝对王者。她在前往下一场女流玉将防卫战所在地九州的途中,特意来了一趟大阪。
还带着一个少年。
「没想到那个小里奈居然收了弟子」
「钢介先生才是。一次收了两个内弟子的事可是相当地具有冲击性。关东那边已经把你当做怪人了哦?」
「原本他们就把我当做怪人吧?」
「呵呵。没错啊……」
我在楼梯上偷偷观察他们三人的样子。那时桂香姐和八一应该是去购物了。
「不过我还真的没想到你会突然间收一个男孩子为弟子啊。虽然关西这边说句『有意思!』就过去了,但面对关东那群老顽固应该费了不少功夫吧?」
「这也是师尊的遗言。想让足柄一门出名人……但是留有血统的就只剩余一人。余只好使用那仅有的一点政治力量,以女流棋士的身份收取男性弟子。为此甚至强行地改变了制度」
「足柄老师晚年对有前途的孩子是见一个就收一个……然而,到最后没有一个男弟子成为了职业棋士。因为过于焦躁,所以才会失去培养弟子的心情吧。为此,好几个有才能的弟子也白白断了前途……」
「他是一位温柔的老师。对腿脚不方便的余说『当走读弟子会很辛苦吧』,然后将余收为了内弟子,与亲女儿们一样抚养。为了报答这份恩情,余能想到的方法就这一个」
「只要能成为小里奈你这样出色的棋士就够了吧!为什么如此地执着于名人?」
「这也没办法。对于那个世代的棋士来说,名人这个头衔的价值甚至不惜让他们寄希望于他人。希望自己收的徒弟得到,希望自己徒弟所收的徒孙得到。正是这份死后都能束缚住生者的执念,将棋界才会留下师徒这种制度」
「虽说是这样的……」
「嘛,因此余之一门刚创立就在关东受到了孤立。正因为这样的原委,我很难再为这孩子收一个同门师弟……如果你的弟子肯与他好好相处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那当然!对于我家的八一来说,虽然是东西隔开,但他也是同期入会的竞争对手,应该能刺激他吧。随时都可以过来练习哦」
师父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对着像是奖励会员的少年微笑。
少年像是在护卫释迦堂女士一样站在她拐杖的一侧,背撑得笔直,默默地听着大人们的对话。——就像是绘本里出现的女王大人与骑士一样。
我从以前开始就对这对师徒抱有这种印象了。那两个人不仅仅是衣服与举止,连内心也是那样的吧。
「好了。余也差不多该离开了,不然就赶不上现场确认的时间了。」
「对了,小里奈!我女儿……你能不能见一下我的女儿桂香?小时候你还与她下过一次指导棋。你还记得吗?」
「当然。她还在下将棋吗?」
「中途停止过一段时间,现在又开始了。高中毕业之后就进入了关西研修会。现在说着想要成为女流棋士。所以,我想着小里奈能再指导她一局对她来说应该是很好的鼓励吧」
「……还是算了吧」
「小里奈……说不定我女儿确实是以轻率的想法说出成为女流棋士,但她也确实有在努力——」
「不。余不是这个意思。」
释迦堂女士摇了摇头,说出了她的真意。
「现在又有一个新的女流棋站被创立了。而这个『女流玉座战』预计与女王战一样,是女性奖励会员也能参加的头衔战」
「奖励会员也能参战……」
「余作为头衔持有者,为女流棋界的发展以及为女性普及将棋尽心尽力。但与此同时,又感觉到要是维持现状就无法出现那个能超越余的存在……史上首位女性职业棋士」
那个词语传到了我的耳中,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语。
「女性……职业棋士……?」
我甚至都没注意到自己重复着这个词语。
虽然我知道女性也可以进入奖励会。但没有任何女性成为职业棋士。所以,女性也能成为职业棋士这种事,虽然听上去不可思议,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
并且,将棋界也以不现实这种理由从未关注过女性职业棋士这样的存在。没有女性拥能够突破奖励会的才能。
除了一人————释迦堂里奈不这么认为。
「明明有憧憬余而成为女流棋士的孩子,而余自身却认为女流棋士的制度是不需要的存在……余自身也无法忍受这样的矛盾」
「…………」
师父再也没说什么。
「嘛,真可爱!你叫什么名字啊?」
买东西回来的桂香姐看到独自留下的释迦堂女士的弟子后很高兴。
男孩子以紧张的表情回答道:
「我叫……神锅步梦」
以现在来说应该难以置信,但步梦——那个神锅老师居然穿着普通的衣服。
也就是普通的美少年。
「请多指教。这是我老家做的油炸豆腐。」
「哎呀!真是个好孩子!?在这住多久都没关系哦?干脆让步梦菌也加入我们一门吧?啊,洗澡也和姐姐一起洗吧?」
……我觉得桂香姐有点***的意思。
「释迦堂女流四冠在宫崎的头衔战结束之前,步梦都会住在我们家。要把他当做内弟子一样对待」
「那就得先问一下喜欢的食物和讨厌的食物咯」
步梦马上就要受到清泷家的洗礼。
八一像个小狗一样欢闹着。
「步梦步梦!快点来下将棋吧!」
「我们不是天天都在网上下吗?」
「话虽是这样。但果然还是现实的棋盘对局吧?我也想早点在三段联赛中碰到你啊」
「比起这个,我有很多东西想向清泷老师请教」
步梦看向师父的眼睛闪闪发光
「Master下了强制命令我要亲身体验清泷老师的矢仓。她说『制霸矢仓的人能制霸将棋界……』」
「是吗是吗。不愧是释迦堂女流四冠,真懂啊」
「毫无疑问,是月光名人与清泷老师的名人战里的『相矢仓系列』让矢仓复兴了。关东的将棋界对矢仓的研究也再次繁荣了起来」
「嗯?是吗?呵呵呵……神锅君,你的眼光不错嘛。给你露两手我最新的研究也不是不行哦?」
「非常感谢!」
我看着在步梦的鼓吹下得意忘形的师父,觉得很无趣,嘟囔了一句。
「……明明名人战又输得一塌糊涂」
「银、银子酱!要被听见了!」
「因为本来就是事实啊」
「因为是事实才不能说啊!?」
「…………你们俩今晚没饭吃了」
师父被这事实戳中痛处生气了。桂香姐平静地向美少年搭话。
「很吵吧?不会吓着你吧?」
「没事。因为我家里也有个年幼的妹妹」
在桂香姐帮我们做晚饭的时候,师父马上就开始教我们矢仓。
我们三人并排着与师父下指导对局,坐在正中间的步梦与八一耳语。
「你知道为什么清泷一门惯用手这边的裤子膝盖处会变皱吗?」
「……?」
「因为不让自己轻率地下出坏棋,一直握着右侧膝盖的裤子才这样的!」
「好……好帅气……!」
步梦激动得发抖,为了让自己裤子的喜感部分也变皱,他使劲地握着。
我见他的反应很有趣,所以也教了他一点东西。
「清泷一门在下出新一手的手,会起一个必杀技一样的名字并且喊出来。」
「好帅气……!!」
「等下!?银子酱你别乱教他啊!」
八一慌忙的订正,步梦则是更加的激动。我感觉就像是得到了有意思的玩具一样。弟弟有了朋友也不坏。
总之他很直率,也我行我素。
这就是我对神锅步梦这名少年最初的印象。反过来说,我从他身上没怎么感觉到才华。
因为桂香姐宠爱美少年,所以她拿出了比平时多了一倍的浴后点心,我们吃完后上楼来到儿童房间。
接下来是只属于孩子们的将棋时间。
「我们有三个人,所以来玩正式比赛游戏吧!」
八一做出了提案。
「我要去做月光老师和业余名人纪念对局的记录员,所以我想做一下记录的练习。所以银子酱和步梦的对局就由我来记录!」
于是就变成了我和步梦要对局的情况了。
当然,这是我与他第一次下棋。
「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
我们遵从八一想要学会熟练地使用计时器这个愿望,设定了一个小时的时间限制,是一场相当正规的比赛。
「请振驹!」
由于纪念对局事角落局,所以应该是月光老师为先手,不过我们难得下一次这么正经的对局,所以也练习了振驹。顺带一提我是上座。
结果是步梦的先手。他下出的棋就像是在说:
『相矢仓吧』
『没问题』
我堂堂正正地接下了。
步梦用的是从师父那里学会的矢仓王道中的王道『4六银·3七桂型』。将飞车、角、银、桂都集中在3筋,既能施展出有节奏的攻击,也能转型成为穴熊,是攻防平衡的优秀阵型。
我对万智小姐使用的『矢仓九十一手驹组』定迹也是这个『4六银·3七桂型』。
后来精通了这个战法的步梦在奖励会中总是比八一快一步。不管是进入三段联赛还是成为职业,他都比八一早。
由于他年龄比八一大了两岁所以没能成为中学生棋士,但他是比身位中学生棋士的八一还要早一年离开奖励会的天才。
这就是神锅步梦。《次世代的名人》。
成为了职业之后他在这个矢仓里还施展各种各样的新棋路,在顺位战里不断晋升。light什么lance,还有龙杀什么的。
[译者注]分别是Lightwing·Holylance与龙杀 Georgios,第一卷有提过
但他在与我最初的对局中——
「神锅老师,接下来将进入一分钟将棋」
「好的!」
「三十秒——…………四十秒——…………五十秒,一、二、三……」
八一握着计时器开始读秒。
……我后来才听说,关东和关西虽然同样都是奖励会,但读秒的方法有微妙的差异。
虽然这也给他带来了一定的麻烦,不过我还是干净利落地赢了下来。
步梦进入一分钟将棋的时候,我还留有三十分钟以上的时间,理所当然是我的胜利。
「我输了」
涂了唇膏之后,步梦正式地低头投子认输。
——我赢了……但是。
我并没有释怀。所以在回顾善恶手之前,我先问他:
「呐」
「嗯?」
「刚才的将棋……为什么你会那样使用时间?跳过定迹的部分,终盘就留有更多的时间了吧?」
「因为我不会下自己思考出来以外的棋路。」
「呃?那可是定迹啊?再怎么思考也没有意义……而且终盘也是,要是多坚持一会等这边失误也是可以的吧?」
「但那种胜利没有价值」
「……你是说赢了我也没什么大不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步梦苦恼地思索着话语,然后斩钉截铁地对我说。
「那样的话,就算赢了对手,也只能算是输了将棋。这是没有意义的」
「?????」
我完全不能理解。
「就算是『神』所创造的定迹,我也要坚持我自己的选择。就是这样」
「……神?」
「这家伙把那个名人叫做神。不过现在的名人是月光老师!」
写完棋谱的八一从棋盘旁边探出身子,擅自地开始了感想战。
「呐,步梦。刚才你下的新棋路,后手的第四十四手从8五歩型变成9五歩型,你是为了摆脱先手进入的僵局才想出来的吧?」
「你是说我的6五歩吗。虽然到了终盘证明是错的,但感觉不坏。假设这个局面——」
下个瞬间,我一直觉得迟钝的步梦嘴里像是决堤了一样开始涌现出符号。
——刚、刚才的将棋里……隐藏着这么多的变化吗!?
我也是知道定迹会随着时间而演变。
但像八一和步梦这样,对职业棋士所做出来的定迹……甚至连将棋之神的名人写下的定迹都有所质疑。
不。这两人不仅仅是是在质疑————
——这两人……是在创造定迹!?
两人在我面前所展开的变化实在是太深入与宽广……我几乎无法理解他们的对话。
——他们到底预读得有多深?
——为什么能预读得如此之快?
我忍住了自己想要叫出来的冲动,默默地听着他们二人超高速乱舞的符号感想战。。
我想拼命否认这一点。
那两个人,能看见我所看不见的东西。
出现在我眼前的外星人,是与我来自不同的星球,用其他的感知器官去理解将棋的家伙。不管摆出多少证据,我都不愿去相信这一点。
不愿去相信将棋星人的存在。
☗盂兰盆节
升上小学二年级的我,在小学生名人战中取得了优胜。赢得很轻松。
「我赢了哦?这样就可以了吧?」
「姆…………姆唔唔……」
在回去的新干线上,师父抱着自己的头。明明自己的弟子连续两年都获得了优胜,但他一点也不开心。
新干线的电子公告牌上滚动着『史上最年少二年级生获得小学生名人战优胜的壮举。大阪的空银子。第二位女性获胜者』这样的新闻。
看到那个之后,师父大大地叹了口气。于是我又说了一次。
「我可是赢了哦?」
「哈——…………为什么赢了啊。明明我还以为赢不了所以才放心了的……」
他的表情还挺认真的。这个糟老头子在想什么啊。
我说我想进入奖励会的时候,师父马上回答道。
「不行!绝对不可以!!」
我被他这意料之外的强硬语气拒绝给吓到了。本以为他会觉得高兴……。
生气的我质问师父。
「为什么?八一可以,我就不行了?」
「你才小学一年级。太早了」
「但刚刚师父对桂香姐不是说过『早一年也好』吗?」
「虽、虽是那么说……」
我不断地质问师父。因为我说的都是正论,所以转眼之间就占据了优势。好了,快答应吧糟老头子。但这个糟老头子说什么也不肯接受。理由也含糊不清。
于是,师父就提出了条件,
「……我知道了。如果你和八一一样,在小学生名人战上取得优胜,我就允许你去参加奖励会测试」
「真的吗?太好了!」
「还有一点!」
师父少见地以严厉的表情说道。
「明石君的许可也是绝对必要的。如果身体出状况了,就得停下。这就是条件」
「我知道了」
我同意了。明石医生是不会妨碍我的。
「小学生名人战?好啊!参加吧」
我们去医院进行彻底检查,果然明石医生是我的伙伴。
「啊,明石君……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啊?现在也没发现什么像问题的问题。倒不如说银子酱闹别扭或者是感觉到压力才更像是问题哦?」
「但是……」
「姑且,如果心率超过了一百七就得停下来了。嘛,以银子酱现在的棋力来说应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于是我就这样解放了。
大阪预赛轻松通过。
以往都是将出场权让给其他孩子取参加西日本大赛,所以我还是第一次参加这个大赛。我不断地取胜,会场里蔓延着骚动。
「那个银色头发的女孩子太强了吧!」
「空银子?之前可没听说过啊……」
「小学二年级能下成那样,这也太怪物了吧……」
「话说……为什么清泷九段一直陪着她啊?」
年纪小,又是女孩子,还是第一次登场。之前没人关注的我轻松的获得了西日本大赛的优胜。
西日本决赛的时候实在是疲劳到了极点,大脑基本上转不过来了,只好反射性地下将棋……在棋士室与奖励会员下十秒将棋时培养出的直觉,让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移向对局的关键之处,等我回过神来对手已经认输了。
反倒是在涉谷举行的小学生名人战半决赛与决赛更加轻松。
只需要下两局,而且最强的对手神锅步梦和月夜见坂燎,一个已经是奖励会员,一个已经成为了女流棋士,都没有出场资格。供御饭万智则是在西日本大赛的时候就被我击溃了。
电视上播放的半决赛和决赛都会由电视台收录。
记录员是奖励会员,大盘解说由职业棋士负责,女流棋士则是负责提问。
那一年的记录员是篠窪太志奖励会二段,大盘解说是山刀伐尽七段,以及担当提问者的『睡美人』花立蓟初代女王。
花立小姐把话筒递给了获得优胜的我,
「现在空小姐还没进入研修会,接下来要以女流棋士为目标吗?」
「我要进入奖励会。然后,成为职业棋士」
「好厉害!要多加油哦」
『睡美人』笑着鼓励我。
她皮笑肉不笑,双眼像是在说『哪有那么容易』。
转眼间夏天就到了。
每年奖励会测试都是在盂兰盆节的时候举行的。这一年也不例外。
「银子酱,这是便当!防晒霜也得涂好哦。虽然很近,但也不要嫌麻烦,撑把阳伞出门吧?」
桂香姐早起帮我做的便当里都是我最喜欢的浇满酱汁的料理,便当盒也是鼓鼓的,但我几乎没有什么食欲。
并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太热了。
今年夏天远比往年热,比起测试来说,这更能夺走我的体力。
「成为小学生名人能免除第一次测试……现在的银子酱没办法完成三天的测试吧」
「而且现在联盟的对局室,空调也罢工了吧?简直是地狱!」
「咦,还没有修好吗?八一君你有听说什么吗?」
「由于今年的酷暑,导致与空调相关的工作量猛增,峰先生说最快也要等到九月」
我不想说话消耗体力,所以默默地听着那两人的对话。
第一次测试是考生之间下棋对局,赢四次就可以通过。相反,输三次就不合格。第一次测试要举行两天。
而第二次测试则是——
「参加奖励会的例会,与级位者对局。4级到6级中的任何人都可以」
八一以一副前辈的样子对我说。
「最多下三局,只要赢一局就会被判定为合格,剩下的就不用再下。我当时连败两局挺危险的,还好第三局总算是赢了」
「……只要第一局赢了就好。轻而易举」
「不要想得太简单比较好哦,银子酱」
「为什么?」
「因为第二次测试的胜负对于奖励会员来说是与例会中的胜负一样的。这会影响升级与降级……要是输给业余的会被其他奖励会员看扁,所以大家都拼了命地下。想要在奖励会里生存,那就只能杀了对手」
「什么啊?下个将棋还你死我活的?太夸张了」
「真的是那样啊!听我说啊?以前退会的奖励会员里有些人超烦人的!只要拿到金银就马上打入自阵,一味地防守,完全不进攻」
「哈?莫名其妙」
「嗯。但是啊?还有些更加莫名其妙的传闻——」
「?」
「那个人啊,一直纠缠到最后,都变成了只要再打入头金就输了的局面,然后他就不动了。等到持棋时间结束之前一直都盯着看……结果最后超时输掉了」
「他是太悔恨所以不肯认输吗?」
「基本上都会这么想吧?但实际上却不是这样的哦!」
「……」
因为过于火大我都想踢他了,但我还是忍耐住等他回答。
「感想战里大家问他『明明都已经诘了,为什么还要等到时间结束?你是不是太悔恨所以不肯认输吗?』……你猜他怎么回答的?」
「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他说『说不定对手会心脏病发作死掉』」
「…………」
「以那个人的说法『金银六枚是优势,七枚就是胜势』。关西奖励会把那个称为『芥末理论』。对于奖励会员来说是常识!」
「芥末?为什么会是芥末?」
「谁知道?大概是一点也不甜的意思吧?」
我对着敷衍的八一的小腿踢了一脚,然后像往常一样手牵手往关西将棋会馆出发。
我们在街上走着,八一抽动鼻子嗅了嗅。
「银子酱。总有一种烧荒的味道」
「烧荒?」
「就是作物收获之后,把剩下的叶子之类的烧掉。街道上有种烧植物的味道……」
「是盂兰盆节吧。在烧迎魂火」
我们一进联盟,就撞上了意想不到的人。
「明石医生?」
「哟。我听说银子酱要接受奖励会的测试,过来加油了」
我和八一都惊了……但周围的大人好像更惊讶。
小卖店的阿姨,警卫员,还有Twelve的老板。大家的表情都像是见了鬼一样。
「诶!?明石君!?」
「明石君是……那个明石君!?退出奖励会的那个!?」
「我听说他成为医生了,是真的啊!?」
骚动甚至传到了上面几层,转眼间联盟员工与职业棋士把明石医生围得个水泄不通。奖励会测试那天好多高龄的棋士来到联盟,因为他们自己的弟子也要来测试。
「医生……以前是奖励会员吗?」
「是啊,银子酱。而且还是一瞬间就成为三段了哦?」
「一瞬间?」
我不是很明白。
「银子酱」
「怎么了?医生」
「作为前辈给你个建议。要注意香落」
我接到这个谜之建议,没能好好理解到底是什么意思就走向了对局室。因为测试的时间快到了。
「嗯。各位考生,早上好」
联盟的干事久留野经四段对考生说明了第二次测试。
我在棋士室遇到过他好几次,也和他下过将棋,是个和善的人。如果不是振飞车党就更好了。
「持棋时间为六十分钟。结束后一分钟内得下一手。业余大赛里几乎没有这种长时间的对局,所以你们可能不太习惯,不过还请各位努力好好地发挥自己的实力」
然后他发表了各自的对手。
我最开始的对手是一个4级的中学二年级学生。当然是男孩子,他看起来非常的有干劲。
「请多指教!」
「……指教」
我七岁。对手十四岁。但我完全不觉得自己会输。
我觉得以奖励会4级为对手就算是下平手我也能赢,完全没有考虑过香落这种钻空子的小手段。
——从正面用正攻法击溃他!!
对面大概也没想到七岁的女孩子会用这样的战法吧。
对面的初二生在我的攻势下盘面受损。
「拿下了」
看到短手数的胜利后,我这么说道。
平时我绝对不会说出来。但我那天身体不太好,急着取胜。
然而我没料到这一句话成为了致命的失误。
「……我来教你吧,考生」
「?」
「奖励会的终盘可是有两次的」
初二生这么说着,将金银打进了自阵,开始负隅顽抗。
明明马上就能赢的将棋……逐渐地变得奇怪。
「咕……!」
我越是进攻,对手的玉逃得越是远。
『要注意香落』
我也逐渐领会到这句话的意思。
香落的上手一方,因为左边没有香车了,所以为了保护左边会走振飞车。就算是居飞车党,在香落的上手局里也会走振飞车。
居飞车是将步兵作为突击队长笔直往前冲的纵向将棋。步交换就是开战的信号。所以终盘的时候也会使用步来进攻。
但振飞车是横向将棋,留在自阵的步比较多。所以为了不二步犯规,不会使用步进攻。而是使用金或银进攻,可是金银被对方拿到只会让防御更加的坚固。就像现在这样。
我再次打心底里想到。
「…………振飞车什么的都给我消失!!」
再进一步说,比起与6级下平手,与4级下香落更难。说到底,香落就是以一枚香车换取先手,有的棋士甚至认为先手方更有利。这种事我当时还是不知道的。
从一开始就是下平手而变强的我,面对驹落局在各种意义上都是经验不足。
这也就是说……无非是我太小看奖励会了。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初二的棋士很缠人。死死地缠了过来。
他简直就像是在将棋盘上耕作一样,无数次将棋子打入自阵。
明明毫无胜利的机会,却仅仅因为『不想输』而一直下。就像是僵尸一样。
——这种将棋……哪本书上都没有写过!
与职业的将棋、业余的将棋完全不一样。
没完没了地封杀掉对手可能的招法,这个史上最恶劣的游戏一直持续着。
——这根本不是将棋!
这不过是丑陋的找茬。我从出生起第一次憎恨眼前的将棋。
祸不单行,更坏的情况发生了。
「久留野老师!空调……」
「嗯……又停了吗。下场对局开始打开窗户吧」
到处都已经进入了读秒的终盘战。热烈的对局一口气让对局室变成了蒸笼。
「呼……呼……呼………………好热……」
汗如泉涌,呼吸紊乱。
——喘不过气…………视野、模糊了……。
即便如此,只要这一局。
只要这一局赢了就能进入奖励会。就能和步梦和八一在同一个地方战斗。
「这样的话,就算是我……就算是我!」
即便体力早已超出极限,我依然拼命地预读。
好热。
全身热得像是燃起来了一样。心脏砰砰砰地跳个不停,像是要裂开了一样。即便如此我依然拼命地预读————
「看、到、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拿大驹换小驹,开启收官之战。对手期待着我这边出现失误一直没有放弃,不过他的围玉瞬间就变得破烂不堪。赢了。这次我真的赢了!
最后我拿着驹台的金。只要打在对手的玉头上就诘了。初二生像是死心了一样低着头……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认输,紧咬着嘴唇。
——但只要打进去了就没问题了。
我抬起身子,向棋盘伸手。
然后——
「……!?」
那个瞬间,我的身体异变突起。
与至今感受到的呼吸困难明显不一样,胸口剧痛。面对着几乎无法忍耐的痛苦,我停止了动作。
『说不定对手会心脏病发作死掉』
我脑海里浮现出这句话。
恐惧游走在我的全身。好可怕。握着的棋子也落了下去,我按住胸口。好痛苦。痛苦得我无法出声。
「…………八、一…………胸口…………」
我对着在同一间屋子里对局的师弟求助。
「胸口好痛……」
之后的记忆就是断断续续的了。
倒在将棋盘上的我。崩得一团糟的盘面。不管自己的对局冲向我身边的八一。早上起就没见到的清泷师父叫着我的名字冲进对局室。看着这边在说着什么的明石医生的脸。好痛苦。救护车的警报。「心率两百」。哭泣的双亲。氧气面罩。医院的景色。非常的痛苦。穿着白衣的大人们在看着我。
还有……好多令人怀恋的脸。
是和我一样在医院里从明石医生那里学会将棋,与我一起下将棋的孩子们。
——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渐渐地混乱起来。
好奇怪。
这种事情绝对很奇怪。
因为……都好多年没见了,但是大家还是那个时候的样子,完全没有成长。
——这样啊。今天是盂兰盆节。
这个时候,我才终于明白了。
和我一样,一直待在医院里,比我将棋还强的「可怜」的孩子们。不知什么时候就不见了的孩子们。
我一直以为他们是出院了。
我以为他们与我一样,已经变得不再「可怜」了。
但并不是这样。
那些孩子们…………大概、已经…………。
☖我想成为大人
[译者注]方括号中的人名是译者加上去的
[夏尔]「哇!双层床,好~高好高呀!」
小朋友们也不怎么睡得着。
最后商量的结果是,小夏尔和小澪睡上铺,小爱和小绫乃睡下铺。
……小澪到夏天就要离开日本了,小夏尔早晚也要离开日本——睡在下铺的两人没有把这个考虑说出口,而是找了个借口,像「高处很可怕」啦「想睡在师父睡过的地方」啦,表现出一副自己想睡在下铺的样子。真是善良体贴的孩子啊。
[澪]「我想看相册!桂香姐,没有相册吗?」
因此,我也不忍心阻止提出任性要求的小澪。
[桂香]「有的,这里有一大堆的相册哦!」
[绫乃]「好棒!这些都是珍贵的照片!」
[夏尔]「哇~!小小的师父,好可爱♡」
[澪]「空老师也好小!而且桂香姐好年轻!!」
[桂香]「我、我现在也才二十几岁哦?正值青春年华哦?」
正当我想着要不要把得意忘形的小澪从上铺拽下来时……小爱不停地歪着头,在找着什么东西。
[爱]「……咦?奇怪……」
[绫乃]「怎么了,小爱?」
[爱]「感觉少了一本。师父从四年级下半学期到差不多刚升上五年级这段时间的照片不见了……」
真是敏锐。
[桂香]「哎?怪了。说不定是父亲拿到自己房间去了……要不就是被借走了……」
[夏尔]「借走?谁会借走呢?」
[桂香]「将棋联盟啊,前来采访的电视台啊,报社啊,有很多地方来借呢,小夏尔」
我一边留意着不要表现出内心的动摇,一边解释道。
[桂香]「八一君和小银子在获得头衔后出名了,所以经常有人请求借照片来撰写报道。我们家师父一边说着『那两个人将来一定会用到这些照片』一边整理相册,这已经成为他每天的习惯了呢」
[绫乃]「原、原来如此!我记下了!!」
立志成为作家的小绫乃干脆利落地调整了一下眼镜,换成了正座的姿势。她可能是突然发现了眼前的相册就像宝贝堆成的山一样吧。
被小爱发现的、那本缺失的相册。
它就放在我的房间里。
等孩子们睡熟后,我回到房间,时隔许久再次翻开这本相册。
照片上拍摄的是——住院中的小银子,和往返于医院的我们。
小银子在奖励会考试中晕倒的翌日。
「啊…………!!怎、怎么会…………」
进入病房的我说不出话。
架子上还挂着输血的袋子,小银子……意识尚存,但带着氧气面罩无法出声,肩膀上下起伏,艰难地呼吸着。
她空洞的目光,捕捉不到我的身影。
然而,唯有右手的指尖不时微微颤动。
——这孩子仍然……奋战在奖励会考试里……。
这幅痛苦的模样让我不忍长时间驻足。
接着我被叫到另一个房间……只有我和小银子的主治大夫明石医生两人面对面交谈。
「小桂香,之前一直瞒着你,真的很抱歉」
明石圭奖励会二段,是父亲曾经的研究会同伴。
在我读小学的那几年里,他常来向父亲请教将棋技艺。那时我见过好几次明石先生正同父亲在家里下将棋的身影。
他是正统的居飞车党,和父亲一样擅长矢仓。
不对。在他升到二段的时候已经碾压父亲了。
然而就是这位明石先生,却在某个时间点突然消失了。后来,听说他在升上三段的第二天,自元申请退出了奖励会。
『比起把人推下去,我更想把人救回来』
他只留下了这句话。
再后来,他成了儿科医生……直到小银子成为内弟子后,我才知道他在离开奖励会后还在同父亲保持联系。
「那么幼小的小桂香,今年也二十岁了……已经长成优秀的大人了」
「嗯,已经是大人了」
我冷静地说道。
「所以请告诉我小银子的病况吧」
被人当成小孩子排除在外,不把内情告诉我,这让我很气愤。
最关键的是……在那孩子受苦时,我对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懊悔。
或许他原本就是要向我说明这一切才把我叫来的吧。明石先生搬出堆积成山的资料,对我仔仔细细地解释。
「小银子的身体生来就很虚弱,其中情况最严重的是……心脏」
病名听起来过于复杂,我搞不太懂。
各式各样的原因、症状,对我这个没怎么认真学习过的高中毕业生来说,就算听了也完全不明白。
最后,明石先生这样说道。
「五年存活率为50%」
要理解这些没听惯的词汇,果然需要时间。
而要接受这个现实,则需要更多时间。
「五年内……平均每两个患病的人中就会有一个人死去…………是这样吗……?」
——那么十年之后又会怎样?
突然浮现的疑问吓得我不敢开口。
「小银子的病,还有很多地方不明确。不如说是在排除了各种能够确诊的病症之后,给这种不符合已知症状的疾病起个合适的名字罢了……只是一种排除性诊断而已。因为被人问及病名的时候,总不能说『我们也不知道』……」
病因和临床表现都无法确定。
只能像打地鼠一样,抑制不时出现的症状。
「所以要完全治愈只有做心脏移植。然而……适合儿童的心脏很少。心脏只有一个,而大人的心脏又太大了」
虽然医生没有说透,但我已经理解了这话背后的含义。
如果小银子想接受心脏移植……只能等与她相同年纪、不再需要心脏的孩子出现。
某人的死亡,才能换来某人的生命。
太过残酷的道理,就如同将棋一般。
然而小银子的战场不是游戏。
而是现实。
「移植需要庞大的费用,而且以往儿童心脏移植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么……只能默默看着吗!?」
「不。接下来的话很重要」
然后,明石先生讲了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
「小银子的疾病在某些情况下会随着成长自然而然地痊愈。确实很不可思议,但有时候心脏会随着成长而逐渐正常起来!」
「自然而然地……痊愈?真的吗……?」
「嗯嗯。所以说一定要活下去,这是最重要的。在这方面非药物疗法比药物疗法更有效。尤其是童年的生活指导特别重要……总之就是要让好动的孩子老实呆在家里。这一点非常非常关键」
我逐渐明白了明石先生教小银子下将棋的理由。
「父母对孩子难免会有溺爱,很难从一而终地指导。最好是像运动教练那样……在这基础上形成类似于亲子的关系。是不是觉得很熟悉?」
「师徒关系……」
「对!像父母一样投入亲情、又比父母更加严格的关系。我认为,将棋中的师徒关系是实施生活指导的理想环境」
就像支离破碎的拼图拼在了一起那样,我心目中空银子的形象被重构了。
自己周围的世界像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般。
「但是……其他人不也可以吗?为什么要托付给父亲?在这以前他从来没收过徒弟啊?」
「但他把女儿培养得很出色」
「呃……!」
「拥有育儿经验,这是绝对不可或缺的条件。我可是亲眼见证了小桂香在单亲家庭中的茁壮成长」
「但、但是!这么说……生石老师呢?你们是挚友吧?托付给他不是更容易吗?为什么要交给父亲……」
明石先生没有直接回答。
「我和清泷老师开展研究会的时候,有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在必败的将棋中死缠烂打呢?」
「……?」
「那可是研究会啊?我想要的是序盘的研究,他却在作战失败之际依然不肯认输。出于尊重长辈的心态,我陪他下到最后……但那时的我心里其实看不起清泷老师那种不肯轻易死心的劲头。然而……」
明石先生继续说道。
「在给天生患病的孩子们看病时,我才明白,在绝望的状况中死缠烂打的宝贵、不服输的重要」
「不服输的……重要……」
「哪怕在研究会中,他也会全力以赴。因为他知道,若非如此正式上场时就没法发挥更强的韧性。不如说对他而言,这世上没有一局将棋应当放弃,就像没有哪个生命应当凋零一样」
如同鼓舞自己一般,明石圭医生用力说道。
「序盘不顺也没关系,重要的是中盘和终盘。将棋和人生都是这样」
啊啊……原来如此。
所以——
「所以我才把那孩子托付给清泷老师。只有清泷老师……不是将棋之神、不是月光老师、也不是『运子的巨匠』,而是清泷钢介这位棋士,才能够给予那孩子所需之物。如今那孩子需要的不是药物也不是可移植的心脏」
而是——
「无论如何严酷的现实,都能勇敢面对、决不放弃的毅力」
而是——
「无论如何强大的敌人,都能无所畏惧、一往无前的勇气」
而是——
「即使备受辛劳、困苦和痛楚,却依然砥砺前行的……这种绝对要变强的、朴实无华的坚定信念」
对这一切的一切,明石医生做出了这样的表述。
「那孩子需要的是——决不屈服的心」
翌年,升上小学三年级的小银子再次参加奖励会考试。
然后她以压倒性的强大实力合格通过。
「小银子!!恭喜你,考试合格————!!」
合格通知下发的那天。
我尽情喧闹了一番,再也不会当着这孩子的面露出悲伤的表情了。因为小银子已经遭受了数不尽的苦难。
「可怜」这种话,就算我不去说,也有太多人说过太多次了。
所以我要给这孩子带来笑容和朝气。
小银子无条件地钦慕着这样的我。
为什么会这么亲近我呢,我完全不懂。
银将的旁边是桂马和香车。虽然我们的相遇只是偶然……但就像棋子一样,今后我们也会在一起。
这是我的赎罪。我想消除最初相逢时刻薄对待那孩子的罪过。虽然我并不知道这能否视作补偿。
「今天做了好多小银子喜欢的洒满酱汁的料理!而且是很难搞到的著名酱汁哦!」
「哇,我还想再加点」
「好啊好啊。随你喜欢地往里加酱汁吧」
溺爱之。溺爱就对了。
「去买贺礼吧!有什么喜欢的尽管说吧?」
「那个……」
小银子用扭扭捏捏但又听得很清楚的声音要求道。
「我想要桂香姐用过的,那个黑色的发圈……」
「那个吗?」
那是我在读高中时用过的东西。
我觉得很幼稚,所以毕业后就摘掉了。
「那个倒是还在,而且尺寸可调所以小银子也能用,但是……」
只要那个就好吗?
难道说……是在顾虑还没成为女流棋士而手头拮据的我吗?
「那个已经很旧了哦?给你重新买个同样款式的吧?」
「不要!桂香姐用过的那个就好!!」
我第一次听到小银子说话这么大声。她这样说完,我便牵着她的手来到我房间,拿出礼物。
两人站在镜子前,我为她带上发圈。
「哈哈。哎嘿嘿……」
小银子的脸上浮现出与她年龄相称的笑容,她摸着头上的发圈,说道:
「呐呐桂香姐」
「怎么了小银子」
「我也能……成为像桂香姐这样漂亮的大人吗?」
在这瞬间,我完全理解了这孩子钦慕我的理由。
「当然啦~☆」
笑啊!绝对不能哭!!
笑啊!!你都二十岁了啊!!快笑啊!!
我勉强抬起嘴角,咬紧舌头忍住泪水。口中尝到血的味道。
——五年存活率为50%。
脑海中响起警告般的声音,我一边拼命否定着,一边笑着抱住小银子。
无论如何都要避免让她看到我的泪水。
「可以的。绝对可以的」
那是我们一起生活的时间马上就要进入第五个年头的时候。
自那之后小银子的心脏再也没有恶化过。
从不满一岁时发病算起,已经过了十五年。
她身为奖励会员的同时拥有两个女流头衔,这种严峻状况也应付过来了。那孩子的病已经治好了。
「没事了……没事了。已经绝对没事了。明石先生也说过『痊愈了』……」
我把合上的相册抵在额头,不停地念叨着『没事了』『痊愈了』。就像祈祷词一样。
在听说病名后,我自己也努力阅读过医学书籍。
的确,小银子的病症有可能自然而然地痊愈,而且也有观点指出,现在说不定是把几种疾病混同了。
「…………然而」
就算病情痊愈,也并不意味着事情圆满结束。
在疾病治疗方面,明石先生的治疗计划可谓完美。
但是医生不是神。
明石先生也有一处失算。
如果小银子成为了职业棋士……如果她追赶上了八一君,能让八一君回头看看她了,或许到那个时候,我就必须告诉他们——
告诉他们,对于他们两人而言更为残酷的现实。
「我……做错了吗?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好办法吗?把小银子扔进地狱般的三段联赛,让她一个人一直呆在里面就好了吗?这种事……」
我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对我来说,那孩子早就超越了师徒关系的限制,成为真正的家人了。
「……桂香姐?还没睡吗?」
背后传来意料之外的声音,我慌忙擦了擦眼睛。为了不让人看到自己的表情,我没有回头。
「嗯嗯。有个稍微让我在意的局面……小爱去上厕所吗?一个人去没问题吧?」
「已经去完回来了。小绫乃说自己一个人很害怕,所以我就陪她一起了」
「很温柔呢。但是不早点睡可不行哦?」
我好不容易收拾好了表情,回头看着小爱说道。
小爱虽然点了点头,却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回去睡觉的打算。
「呐,桂香姐」
「什么事,小爱?」
「师父其实…………」
低着头的小爱刚把话说到一半,
「不!没事了!」
她抬起头来冲我一笑,接着摆了摆小手。
「晚安,桂香姐」
「……晚安,小爱」
小爱关上门,回儿童房间去了。
得到所有人喜爱的,坚强、专心、聪慧、坦率而又健康的女孩子。虽说现在就很可爱了,但将来一定会成长为倾倒众生的美人吧。
而且将棋的才能也和小银子差不多,甚至更高。
正如其名字所展示的一般,她就像将棋之神的爱意所塑造出的存在,就好像小银子在得到健康的身体之后脱胎换骨、重获新生的模样……。
「………………诶?」
我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细思极恐。
小银子被收为内弟子的时候,并没有人告知我其中的理由。
仔细想想,在如今的时代收内弟子本身就不是一件寻常事。
棋士在走出不寻常的棋步时,必定有深入预判。
被隐瞒的理由。
「最初……说要八一君收留小爱做内弟子的人,是谁?」
就像从明石先生那里听到一些情况的时候一样,世界开始再次呈现出别样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