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自话题：林生斌
谁也没想到，这个月最红的会是林生斌。
也许他以为在6月30日发文，能够被顺利掩护过关。
可舆论愈演愈烈，甚至发展到了某些邪乎的方向，被锤8天后的林生斌连发5条微博，回应了网上一部分的质疑——
这会是反转吗？
Sir当然没有预测真相的本事。
比起在这件事情中，林生斌捉摸不定的，时而高尚时而恶毒的“人性”。
更重要的，是我们能否把握住一些恒定的原则——
被一次次欺骗后，我们还应该相信什么？
01
当年的林生斌
2017年6月22日，杭州蓝色钱江小区发生纵火案。
在林家担任保姆一职的莫焕晶点燃了书本，扔到沙发上导致火势蔓延。
360平的房屋，几乎烧成废墟。
在屋里的林妻朱小贞，和三个孩子全都不幸身亡，最大的孩子11岁，最小的只有6岁。
赶回家的林生斌，面对的是医院躺着的亲人尸体，脸已经被烟熏黑。
林生斌采访中说，当时整个人都崩溃了。
平日注重整洁的他，那几天也没刮胡子。
这是林生斌给我们的第一印象，失去至爱的父亲。
他能第一时间吸引公众同情，除了受害者身份外，还有难得的冷静。
案发2周后，他接受了《局面》的采访，指出他的困惑：
为什么起火2小时后，才有人来救我的妻子孩子？
物业和消防人员为什么不相互沟通配合，提高救援效率？
房子本身是不是存在导致火情加剧的因素？
他想要答案，但当时没人能给他回答。
不可否认，正是他的及时发声，推动了公众的关注和媒体跟进。
最终，消防部门给出报告，确定绿城物业存在安全隐患。
获得公理支持后，林生斌在和绿城的官司上也并不激进。
对参与祭拜的来客，他都一一订好盒饭，准备好蜡烛，还提醒祭拜者不要买花，自己准备了小菊花。
△ 图源：等深线
生死悲痛之下，他依然很克制。
当时，人们对他的第二印象便是，最体面的受害者。
“杭州保姆纵火案”从案发到二审结束，足足有一年的历程。
这一年里，林生斌做善事的次数明显增多了。
失去亲人后2周，他宣布成立“潼臻一生”公益基金会。
主要致力做这么几件事：提高住宅安全，倡导社会关注物业与消防安全，促进家政管理。
之后，他开始做义工、给灾区和贫困山区的孩子捐款，为患脑瘫儿童理发，去寺庙修井……
到了2020年疫情爆发初期，捐赠了5000枚口罩，再度圈粉。
这，是灾难后林生斌给人们的第三印象，一个被生活伤害依然热爱生活的人。
以上三种印象，共同构建了林生斌善良的一面。
人们发自内心同情他，相信他。
4年后，所有笼罩在他周围的形象，被他亲自发出的一条微博撕碎。
02
此时的林生斌
他晒着刚出生女儿照片的时候，还是希望得到网友祝福的。
“思虑再三，还是想把这份喜悦和大家一起分享。”
但等来的是各种质疑、猜测、不解、谩骂……
他觉得，自己也有权开始新的生活。
但网友的印象，还停留在他几年来营造的人设中，感觉到被欺骗、被背叛后。
网友眼中的林生斌变成另一幅模样——
他成了卖弄深情的道德败类。
孩子的照片晒出后，网友顺藤摸瓜，自行理出了时间线索：
新女儿是“小金牛”，也就是今年4月底到5月中旬出生，按怀胎十月来算，再婚妻子怀孕应该在去年8月左右。
恰好，2020年7月，林生斌改掉原有的微博名“老婆孩子在天堂”。
推测出这点后，网友迅速补刀，曝出18年1月就在南京见过疑似林生斌和陌生女子在一起，还牵着手。
一边忙着恋爱结婚造人，一边缅怀亡妻，这真诚吗？
再加上大舅子发文指责他对前岳父母刻薄，这是一个对妻子有感情的人会做的事吗？
大多数人如梦初醒。
舆论反转后，深情牌再也站不住脚。
此时，大家已经将他当成了一个“骗子”，誓要挖出“骗子”更多的黑料。
然后，他成了虚假宣传的无良商人。
淘宝店成立后，迅速积累了近百万的粉丝。
林生斌也在直播间出道，一场直播观看人数达167万。
因为有人相信“林爸爸”，二话不说就下二三十件的都有。
再然后，林生斌的一切，都成了“吃人血馒头”。
以往种种迹象，也有了新的解读。
当初对绿城物业的维权，也被理解为，与其咬着欠债累累的保姆，不如从大企业身上割肉划算。
不满足于这些猜测。
在有些离谱的脑洞中，他成了用旁门左道迫害亲人的阴谋家。
据媒体报道，他用23小时在背上纹身，让家人永远陪伴着自己。
有网友给出了不同的解读。
中间纹的堕落天使，是专门请巫师设计过，它是负心汉的守护神，且纹在背部，代表与家人永不相见。
还有那口更荒谬的“镇魂井”。
理由是，中国人不会给亡者修水井，因为都是阴性，不吉利。
揣测之下，这口井似乎藏着林生斌的阴谋。
为什么修181米，有人说是18层地狱；
而上面刻的字样中，孩子名字被刻成了“童”，有人说是谐音“一生镇童”。
所有的这些说法都是为了指向——
林生斌才是事件的幕后主谋！
当时保姆莫焕晶认罪，是为了掩护幕后主使林生斌。
4年前的受害者，4年后的施害者。
林生斌还是那个林生斌。
为什么对一个人的评价会180度调转？
他营造的人设并不高明，再娶妻生女也不算什么大逆不道。
在骤变中，不变的其实是对于人性一厢情愿的期待：
它必须是简单的。
非黑即白，可以被最快地理解。
然而是这样吗？
03
谁是林生斌？
林生斌的问题。
千说万说，绕不开“人设”二字。
但人设偏偏又是违背人性的存在。
它必然承载了人的情感寄托甚至偏见，是一种现实中难以实现的愿景。
这人设是林生斌一手打造的吗？
一个最讽刺的例子。
比如2018年，在小区自设灵堂前的这段喊话。
林生斌：我希望你们站在正义的一面，就可以了，可以吗？
群众：可以。
林生斌：把我置顶，可不可以？
群众：可以。
林生斌：置顶！我的微博知道不？
群众：知道。
林生斌：我希望大家置顶。我的微博名称叫什么知道吗？
群众：老婆孩子在天堂。
林生斌：再叫一遍。
群众：老婆孩子在天堂。
林生斌：老婆孩子你听见了到吗？你上天堂了。你们去了极乐世界，今天大家都在为你祝福。希望你在天堂一路走好。
如今在网友看来，对话自然是“纰漏百出”，听得人浑身不适。
灵堂搞得像传销大会
但这视频，也不是第一天爆出来啊。
在2017年，纵火案发生初期。
知乎曾有一位网友发帖，质疑林生斌这样喊话绿城的方式。
大多数人对这段视频并无异议，反觉得质疑者过于冷漠：
“一堆自以为是的人站在上帝视角，处于所谓的中立地位，老婆孩子一家四口，瞬间没了，想讨个公道，被你们这群人说是吃人血馒头，真是颠覆三观。”
“好心疼啊，他只是走不出来啊，想着靠大家的支持留存一点活的勇气。凭什么要求别人默默消化蚀骨之痛？刀子没扎到自己身上，真的是不知道难受啊。为啥成年人的世界善意这么少呢？”
同一件事，截然相反的两种评价。
这说明什么呢？
其实不管是当初，还是现在，我们都没有洞见事情全部的真相。
只不过当时，我们带着“好人受害”的预设，就觉得一切都是合理的。
现在，又带着“心机凤凰男”的预设，觉得处处都有阴谋。
“无罪推定”变成了“有罪推定”。
唯独不愿承认，我们的所知有限。
因而做出的判断也该有所保留。
Sir当然理解，今天对于林生斌的质疑和谩骂。
是因为愤怒于受了欺骗，看错了人。
但是当事情滑向另一边时。
我们却顾不得可信度有多少，再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比如，有人说林生斌和保姆有一腿。
这个说法当年就出现过，被证实是谣言，散布者已经被拘留。
现在还说这个话的人，考虑过造谣的风险吗？
比如有人说1.3亿赔偿款被林生斌侵吞。
律师已经出来澄清。
再说到那口“疑点重重”的井。
7月7日，微博@紧急呼叫 到杭州兜率极乐禅寺，找到该寺庙的一名居士进行采访。
破解了网友的诸多鬼神猜测：
井并没有废弃，这口井实际上是有水泵抽水至庙内的机井。
井盖封闭，是防止水质被污染和冬天防冻。
林生斌只负责出资，打井工作他并没有参与监督。
莲花样式也是由寺庙居士们选择，取清净之意，而非镇压。
“童”字的错误也是后期工程督导不当造成，与传言的施法玄学无关。
要Sir说。
在这个时候又一次。
立场大于了事实，情绪压倒了逻辑。
很多人不愿意相信更切合实际的那一面，反而还骂那是洗白。
还是因为在判断前就有了预设：
林生斌必须是坏人，他做的事必须朝坏的方向来解释。
哪怕，这样要被一种更荒谬的假象欺骗，还有多少人在乎呢？
林生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其实我们谁也无法去追溯，林生斌和妻子的感情怎么样，当时是否真的悲痛，悲痛了多久。
甚至退一万步说，即使他内心毫无悲痛之情，法律上他依然是受害者家属，他可以索赔。
至于他再婚，生子，也是与我们无关的个人私事。
作为公众，我们可以追问的部分，限于公共领域的问题——
比如承诺成立的基金会呢？
潼臻一生服装品牌交易金额的10%用于公益是否做到？
如果没有，是否涉及欺诈？
如今争议的漩涡，很难说就揭开了他真实的本性。
但就像是早年的那部台剧《第八号当铺》。
林生斌典当了对妻儿的感情，换来流量的巨大红利。
被网友捧上痴情男子的神坛后，他自己也有意无意地开始把这当成一场“人设的表演”，留恋于这个神坛。
代价就是他也背负上了因此而引来的骂名。
他不知道“人设一旦出现‘逆流’，就会沦为众矢之的”的道理。
所以，仍然选择了这个6月30日这个特殊的日子。
编辑“心理医生”“他又回来了”这样的字眼，心存一丝侥幸。
只是这个神坛，搭建者不只是他。
还有总在一厢情愿，把复杂的人性简单化。
又在极致的设想出现落差后，反过来嗟叹人心险恶，世道险恶的人。
Sir知道这么说，你或许不想听。
但仔细回想。
或许早在保姆纵火案发生的那天，我们就已编写好剧本、人设大纲，等他上台“表演”。
看着他符合爱情悲剧的所有设定：有钱、有颜、悲惨遭遇。
就是典型的“苦情男主角”。
如果把林生斌的故事，比作一部电影。
在大众眼里，电影最完美的结局应该如同《海边的曼彻斯特》。
林生斌像李一般，走不出丧亲的悲痛。
结尾，挣扎又绝望地喊出那句：
i can't beat it
（我走不出来）
所以，非理性的滤镜下。
哪怕他不完美，我们也要把他捧成完美。
而人一旦站队，就只愿意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
这也就很好解释了：
为什么林生斌这出“贩卖人设”的剧本差又高调，但就是能“骗”过公众四年？
《让子弹飞》中。
姜文曾借张麻子之口说过这样一段话：
“人们不愿意相信一个土匪的名字叫牧之，人们更愿意相信叫麻子，人们特别愿意相信，他的脸上应该他妈长着麻子。”
就像公众总是信仰绝对的善，和绝对的恶。
人们不愿意相信林生斌有作为“人”的复杂性。
人们特别愿意相信林生斌悲剧下，造就的绝对苦痛和一往情深。
在那段时间里，他已经被大众造成神，不允许任何否决。
△ 网友质疑林生斌直播卖货被指责
现在，人们也愿意相信林生斌的绝对卑劣。
他脸上就应该满是麻子。
这段时间里，他做什么都是阴谋，依旧不允许任何否决。
有网友说过一句话：
“早在一开始，我们该记住的不是林生斌，而是朱小贞。”
Sir只同意一半。
我们更该记住的，应该是那场火灾。
还有除了绿城，我们每个人所在的小区，是否也可能遭遇同样的风险。（毕竟2000万的豪宅都没能幸免）
这才是原本与我们最相关的大众利益。
而不是什么痴情男或谋害妻儿负心男的剧本。
《局面》的那段采访。
如今被诟病成“作秀讹钱”，但当初林生斌的确提出了很多消防的疑问。
消防车道被绿化覆盖，影响消防车辆通行和施救。
火灾发生时，消火栓泵控制开关也未处于自动状态，手动开启，一来一回耽误了救火时间。
家里的窗户设计也是林生斌的质疑点之一。
原本建筑设计有规定，一个房间的窗户通风面积必须达到二十分之一。
但林生斌家里的这扇窗户推开只有5至6公分，严重阻碍了当时房间内的烟雾排放。
以及物业的管理不当，不能及时配合消防人员救火等问题。
林生斌与妻子朱小贞购置的是杭州当地的豪宅。
按理说，消防上都应该符合规范，但就是这样，朱小贞和三个孩子仍然在及时报警的情况下受困两个多小时未能得救。
这些，实际上才是纵火案发生时，我们该关注的。
只是我们忽略了。
我们忙着给林生斌写小传。
所以，这是一道打从题目开始，就错误的题。
我们却放置了太多期待。
双向运作中——
我们期待林生斌经营好深情人设，林生斌期待深情人设带来的利益和流量。
结果是，答案错误。
我们撕毁考卷，恨不得考试作废。
直到今天，关于真相究竟如何还在各执一词。
林生斌的说法是，自己对前妻父母一直都尽到了义务，是小舅子的横加指责招来了非议。
而很快，遭到了对方的反驳。
他们谁的说辞是真的？
比起现在就下判断。
更重要的是，不管推测还是质疑都要建立在证据的基础上，不要编造谎言。
同时，防止这种“神坛的跌落”再发生，不要再让林生斌们“有机可乘”。
那么最后。
我们应该怎么做？
Sir有三点建议：
1.每一起社会案件，多关注公共安全问题本身，少为个别人写剧本。
故事很好看，但总会有破绽。
2.不要神话任何人，也不要用非黑即白的方式去评价任何人。
没有人是绝对的坏人，但同样，没有人是绝对的好人。
是个人都有灰色地带，都会自私、贪婪，尤其在巨大的金钱利益下脚步更为颠簸。
3.网络上的人设不要太过轻信。
真正努力生活的人，没有闲工夫在各个平台经营人设。
人设=包装。
好比叫牧之的，有可能是土匪。
而叫麻子的，不一定脸上都长满了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