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自话题:袁隆平
2021年5月22日13时07分,91岁的“共和国勋章”获得者袁隆平辞世。
消息一出,瞬间引发国人刷屏祭奠,另有10万多群众自发前往长沙明阳山殡仪馆送别,队伍长达三四公里;来自全国各地的鲜花汇成了花的海洋,塞满了殡仪馆,袁老生前的办公地也来了3万人,门前铺满祭奠的菊花。
草坪上摆满鲜花。 武汉晨报记者温艳丽 摄
送别人群中有许多年轻的面孔,80后、90后,甚至00后,他们被称为“蜜罐中的一代”,没尝过饥饿之苦,不少人甚至弄不清楚杂交水稻为何物,但却依然对这位活到老、奉献到老的爷爷推崇备至。袁老的辞世消息迅速从科技界“出圈”,引发人民大众的深切缅怀。一位科学家的离世为何让群众泪眼婆娑、长街相送,他的名字又是如何印刻在人民心中的?
24日,数万民众来到长沙市明阳山殡仪馆送别袁隆平院士。 长江日报特派记者吴思 摄
他以人民需要为己任
“为中国人吃饱饭的事操心了一辈子”
5月24日晚的古城长沙,娱乐之城的夜静悄悄。《快乐大本营》改播了,《速度与激情9》也让路了,电影《袁隆平》成了这座城市的热播剧,长沙人以自觉的行动祭奠袁隆平。
“他工作的目的是让我们不再挨饿,这就是最了不起的。”长沙潇湘国际影城天马店营运经理刘金说,他23日就去殡仪馆献过花了。影城从5月22日至31日免费上映《袁隆平》,每天两到三场,上座率都在九成以上。
人们在殡仪馆外排队送别袁隆平院士。 长江日报特派记者吴思 摄
25日中午,贵州蜗牛网络科技有限公司6名90后小伙儿开了一晚上的车,终于赶到明阳山殡仪馆。虽然遗体告别仪式一天前就结束了,他们还是将5000朵、300束鲜花加进了祭奠袁隆平的花海中。25岁的公司负责人叶豪告诉长江日报记者,24日他们在贵阳兰花广场同步举行了袁隆平追悼会,这些花都是贵阳市民一支支献上的,他们几个人轮番开车900公里,才将花送过来。“我们与袁老从未谋面,但是我们的上一辈都有挨饿的经历,现在不再挨饿有袁老的贡献。”
24日,袁隆平遗体送别仪式在湖南省长沙市明阳山殡仪馆举行。这是市民在明阳山殡仪馆为袁隆平送上鲜花。新华社记者 陈思汗 摄
考虑到群众的要求,袁隆平遗体告别仪式结束后,明阳山殡仪馆并未马上撤灵,一波波的祭奠者仍陆续从全国各地赶来。“我是农民的女儿,知道农村的艰辛,袁老去世前不久还在农田搞科研,就是为了提高农田产量,这一点让我非常敬重。”湖南双峰县艺芳学校老师傅彩霞一大早便带着10岁的儿子打的赶到殡仪馆,献上一大捧菊花。她说,她的爷爷有过吃树皮吃草根的经历,特别支持她来看下袁老。
24日,袁隆平遗体送别仪式在湖南省长沙市明阳山殡仪馆举行。这是市民前往明阳山殡仪馆送别袁隆平。新华社记者 陈思汗 摄
从武汉开车来到明阳山殡仪馆的李凯锐只有24岁,却十分敬仰袁隆平:“他为中国人吃饱饭的事操心了一辈子,90多岁还在忙科研,我们很敬仰袁老。”
同样是24岁的黄春山是名快递员,当天上午他将5束菊花摆在了袁老遗像前,每摆上一束便拍照上传,了却千里之外客户的心愿。黄春山说,这些祭奠的花来自全国各地,他们并不知道追悼会已经结束几天了。
“袁老师对杂交水稻的梦想源于他对饥饿的记忆,他一辈子都在考虑如何让人民吃饱肚子。”杂交水稻国家重点实验室主任邓启云是袁隆平年龄最大的弟子,他们在一起共事38年,他告诉长江日报记者,袁老师的选择就是以人民需要为己任。
上世纪60年代初闹饥荒,很多人有吃不饱饭的经历,吃饱饭是那个年代的人民大众最迫切的需求,还在湖南安江农校做教师的袁隆平从那时开始思索如何让大家吃饱肚子。袁老师生前常说,一粒小小粮食可以绊倒一个国家,也能救活一个国家。“这么大一个国家,如果粮食安全得不到保障,其他一切都无从谈起。”
他把论文写在大地上
“电脑里、书本里长不出水稻”
很多人有一种错觉:初见袁隆平,感觉他不像一个院士,更像一个农民。黑瘦的面庞和瘦弱的身材即使在农民中间,也很难分辨出他是一位大科学家。
今年78岁的尹华奇在安江农校就读时,常看到打着赤脚在学校走来走去的袁隆平老师,袁老师说这样方便下田。“当时学校条件不好,没有黑板擦时,袁老师就用自己的袖子代替。”尹华奇向长江日报记者回忆,大家印象最深的是1987年秋季,获得英国让克基金奖之后,袁隆平老师兴高采烈地在全校教职工大会上发言,同样是一双赤脚。
“水稻专业是一门应用科学,电脑里长不出水稻,书本里也长不出水稻。要想学好这门科学,离开了田间地头不行,没有实践操作更不行。”袁隆平鼓励学生扎根田垄,学生们将他的这句话烂熟于心。
1961年7月的一天,30岁的袁隆平在安江农校早稻品种试验田发现了一株“鹤立鸡群”的水稻。他蹲下身子仔细地数稻粒数,竟然有230多粒,而一般稻穗只有三四十粒谷。“要是稻子都长成这样,中国人的吃饭问题就解决了。”袁隆平当即将这株水稻做了记号,将其所有谷粒留作试验的种子。第二年的结果却让人很失望,这些种子生长的禾苗,没有一株长得像它们的前代。
作为袁隆平最早的科研助理,尹华奇介绍,根据孟德尔遗传学理论,纯种水稻品种的第二代应该不会分离,只有杂交种第二代才会出现分离现象。袁隆平第二年再次尝试种植,结果符合遗传分离规律。难道这是一株天然杂交稻?
当时有一种权威理论认为,水稻是自花授粉作物,没有杂种优势。袁隆平对写在世界经典著作中的权威结论提出质疑。在1964年到1965年两年的水稻开花季节里,袁隆平与科研小组人员在稻田中,从数十万个稻穗中寻找到6株天然雄性不育植株。
经过两年的试验观察,袁隆平积累了足够的科学数据,1966年2月28日,他发表了他的第一篇论文《水稻的雄性不孕性》,刊登在中国科学院主编的《科学通报》半月刊第17卷第4期上,论述了水稻具有雄性不育性,并大胆预言:通过进一步选育,可以从中获得雄性不育系、保持系和恢复系,实现三系配套,使利用杂交水稻第一代优势成为可能,带来大幅度、大面积增产。这就是袁隆平首创的“三系法”杂交水稻理论。
“水稻的雄性不育性在国外也有发现,但没有往前走,因为难度很大,唯独袁老师走下来了。”尹华奇说,袁老师创造性地将玉米高粱的杂交优势规律运用到水稻上,很有科研胆识,但这种胆识源于“为人民吃饱饭”的强大动因。
1967年3月16日,原湖南省科委发函致安江农校,要求学校将“水稻雄性不孕”研究列入计划。6月,由袁隆平、李必湖、尹华奇组成的黔阳地区农校(安江农校改名)水稻雄性不育科研小组正式成立,开始了向杂交水稻要产量的长征。
湖南省农业科技人员袁隆平(农业科学院研究员)(右)、李必湖在观察杂交水稻生长情况。新华社记者 孙忠靖 摄(1976年发)
他搞水稻试验从不满足
“搞科学研究,要不断地想攀高峰”
1968年4月30日,袁隆平遭遇了人生第一次打击,千辛万苦收集的700多株不育材料秧苗被全部拔除毁坏,事发后第4天,才在安江农校附近的一口废井里找到了残存的5根秧苗,靠着这5根秧苗,袁隆平继续试验。
“至今也没查出谁毁的苗。当时有一类人认为,他们搞杂交稻是骗子。”尹华奇回忆,700株不育材料秧苗就是他们的命根子,被毁后大家痛心疾首。但接下来,他们用1000多个品种的常规水稻与残存的5株雄性不育株及其后代进行了3000多个试验,结果能保持不育特性的植株比例不但没有提高,反倒是不断下降。
“利用野生稻走远缘杂交之路。”在科研的十字路口,袁隆平再次为大家找到科研方向。1970年11月23日,一株名为“野败”的野生稻被团队寻获,为籼型杂交稻三系配套打开了突破口。袁隆平背着够吃好几个月的腊肉,倒了几天火车,前往云南、海南和广东等地,寻找合适的日照条件。“追光者”经过两年万次试验,攻克了“三系”配套难关。1973年10月,袁隆平在苏州召开的水稻科研会议上发表论文《利用“野败”选育三系的进展》,正式宣告中国籼型杂交水稻“三系”配套成功。1974年,袁隆平育成我国第一个强优势杂交组合“南优2号”,亩产首次突破千斤大关。
从不育秧苗、野败,到成功选育出国内第一个应用于生产的不育系,袁隆平带领团队走过了十年长征,才找寻到他人生的“三株水稻”,而前八年都是在失败中度过的。据统计,杂交稻自1976年推广以来,种植面积累计90亿亩,累计增产稻谷8000多亿公斤。每年因种植杂交稻而增产的粮食,可以多养活8000万人口。
相比于“三系”的波折,“二系”的攻关更加悲壮。“二系”工序更少,效率更高,袁隆平提出新构想:未来杂交水稻一定是从“三系”法到“二系”法,再到“一系”法,程序会越来越简单。
“二系”的研究依然由袁隆平挂帅,进入国家863计划后,持续近20年之久。湖南省农科院副院长邓华凤回忆,1989年,“二系”制种遭遇重大失败,全国“二系”杂交稻如同人“打摆子”,缺乏稳定性;一时间,在失败阴霾笼罩下,各地纷纷下马“二系”制种,只有湖南还在坚持。“二系杂交稻是新生事物,不能一棍子打死。”在袁隆平的力挺下,湖南团队坚持了下来,最终找到23.5℃的“二系”密钥,难关再次被攻克。
1980年10月,我国第一个研究杂交水稻的育种家、湖南省农业科学院研究员袁隆平(左二),经过10多年刻苦的研究实验,在有关科研单位的协作下,攻克了制种关,使杂交水稻的研究获得全面成功,为水稻增产开辟了新的途径。新华社记者 王平 摄
袁隆平从没想过“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二系”杂交稻研制成功,又培育出多期超级稻品种,他又提出研究兼有“三系”法和“二系”法优点的第三代杂交稻技术。晚年,他更是将目标瞄准海水稻、盐水稻的研究,并相继取得重大突破,给我国粮食增产提供了巨大的拓展空间。
“我总是感到不满足。搞科学研究,要不断地想攀高峰。”有人问过袁隆平,“三系”法杂交稻你可以吃一辈子,为什么还要领衔后面的研究,袁隆平这样回答。
袁隆平讲的“不满足”也传导到同事们身上。两年前,60岁的湖南杂交水稻研究中心党委书记马国辉博士退休时被袁隆平给拦了下来,要求他继续搞第三代杂交稻的攻关——“书记退了,研究不能退。”接受袁老工作安排的马国辉回忆,1991年他第一次见到袁老师时,袁老师正在试验田里插秧,那时候袁老师已经是举国闻名的科学家了,依然满脚是泥。
袁老是解放前的“富二代”“官二代”,主动选择学农,并始终洋溢着浪漫的革命精神,从蔬菜水果的杂交起步,转到杂交水稻的研究,他想寻找一条消除饥饿的方案。在这条道路上,他将杂交稻从亩产千斤向800公斤、900公斤、1000公斤延伸,不断攀登科研高峰。
他一辈子做一粒好种子
“中国不会出现‘粮荒’”
“是不是害怕(挨饿)这样的场景再次出现?”“不可能了!”有一次,袁隆平在接受央视《面对面》栏目采访时自信地表示。
去年,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多国限制粮食出口,引发了关于全球粮食危机的担忧。90岁高龄的袁隆平发声:“中国完全有实现粮食生产自给自足的能力,不会出现‘粮荒’,希望大家不要担心。”他的话给人民吃了“定心丸”。
“有袁隆平爷爷在,心里踏实得很。”有人说,除了父母,袁老是最关心你吃没吃饱饭的人。即使在街头闲逛,袁老也会去看看大米的价格。
步入“90后”行列的袁隆平依然没有止步。入院前的125天,他都在位于三亚的国家杂交水稻工程技术研究中心海南基地忙碌,还下田查看水稻的长势和水稻的各种指标。直到3月10日不慎摔跤导致股骨头骨折入院治疗,他“禾下乘凉梦”和“杂交水稻覆盖全球梦”的两个梦想也没有停歇。还能说话的时候,袁老每天向医务人员询问病房外的天气,他担心连绵的阴雨影响杂交水稻的长势。
5月21日晚,邓启云用手摸了摸病床上袁老师的后脑勺,袁老满头大汗无法言语,知道弟子“邓八克”就在身边,他的喉咙中发出了声响。“我知道袁老师想说什么,就是说不出来。”邓启发说,“邓八克”是袁老师给他取的绰号,源于一株稻穗的重量,平时袁老师就这样叫他。病床上袁老师牵挂的还是杂交稻,希望能早日实现亩产1200公斤的既定目标,这是他向总书记汇报过的。
让邓启云欣慰的是,袁老师离世前头脑清醒,他是在《歌唱祖国》的歌声中去世的,像是凝固了笑容,安详如睡眠。袁隆平喜欢小提琴,也喜欢唱歌,他将“禾下乘凉梦”写入《我有一个梦》的歌词中,让更多人来传唱,给自己立了一个众人皆知的奋斗目标。
袁隆平一生为粮食安全奋斗,一辈子做一粒好种子。“袁老师一辈子专注杂交稻,保守估计,包括中国在内全世界的杂交水稻工作者至少有10万人,袁老师是晶核也是领头人。”袁隆平弟子、农业农村部耐盐碱水稻生物学与遗传育种重点实验室主任李新奇告诉长江日报记者,目前,国内含盐量9%的盐碱田水稻亩产已到329公斤,适合我国一半的盐碱田种植。而杂交水稻单季亩产1200公斤的梦想,在两年内也可以实现。
杂交稻被誉为“第二次绿色革命”而走向全球,被联合国粮农组织列为解决发展中国家粮食短缺问题的首选技术,海外种植面积已达800万公顷。“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袁隆平生前还为80多个发展中国家培训了14000多名杂交水稻技术人才。
“碗里有饭,心中有您。”
在祭奠袁老的花海中,
这张麦穗花上的小卡片迎风抖动。
【编辑:丁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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